“母后实在太过奖了,我不过是尽心尽力罢了……”桃华被这肉麻的称赞说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事若反常即为妖,太后肯定有什么手段在等着呢。
可到底是什么手段?至少从现在看起来,不像是要讲治死崔知府的事儿啊。毕竟刚刚肯定了要她来主持种痘,就算再计较起崔知府的死,也不能立刻就自打嘴巴,把话吞回去吧。
太后慈爱地笑了笑,摸了摸桃华的手背:“只是你如今是成了亲的人,郡王府里还有一摊子事儿等着你呢。别的事或可不理,老四却是要照顾的。他打小身子弱,又有眼疾,我实在是不放心。”
桃华心里一紧,忽然想到了什么。太后不容她想明白,立刻接着道:“说起来为国舍家这种事,原该是他们男人的责任,如今却都叫你担了,也真是——哎,为了天下百姓也是无可奈何之事。皇帝是个男人,哪里知道后宅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少不得我替你做主,找个人替你分忧罢了。”
分忧……桃华用眼角瞥了一下崔幼婉,果然见后者虽然微垂着头,手指却紧紧绞着帕子,侧脸上禁不住地露出一丝兴奋激动。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桃华微微一笑:“多谢母后关心。不过王爷如今跟着我住在皇庄上,并不相离,照顾起来倒也方便,并无须假手于人。”
殿中的妃嫔们都为了那句“并不相离”心里抽了一下,无端地生起一股羡妒来。她们虽说是天子妃嫔,可前朝后宫瞧着不远,中间却像是隔了天堑一般,任谁也不敢说一句跟皇帝“并不相离”。倒是这安郡王妃,随口就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真是夫妻情好,彼此相得了。
皇后忍不住道:“那皇庄上是制痘苗的地方,听说你们弄了好些个得天花的牛过去,如何能让安郡王住在那里?还是母后说得对,你既忙着外头的事,府里自当有个替你分忧的。崔姑娘既通诗书,又能管家理事,给安郡王做个侧妃,当是够格了。”
如果说开始皇后只想看看蒋氏的热闹,那这会儿她是非把崔氏塞进安郡王府不可了。说什么并不相离?她身为皇后,跟皇帝都不曾如此恩爱过,凭什么蒋氏就能!
桃华仍旧在笑着,目光却锋利起来:“崔知府为国捐躯,似乎头七尚未过完,崔姑娘身有重孝,此时谈论婚嫁之事,似乎有些不妥。且既是烈士之女,为妾为侧岂非辱没了?还该择一良人,正经聘嫁才好。”想给她塞个侧妃来碍眼?休想!
殿内的嫔妃们再次陷入了沉默。其实安郡王妃说的每句话都是正理。父亲去世未满头七就说嫁人,口称为国捐躯却令其女为妾,这都是会被人诟病之事,只不过这个妾是有封诰的侧妃,比一般人家的妾强得太多就是了。
然而,提起此事的却是太后,用的还是替安郡王妃分忧的借口。太后可是安郡王妃的嫡婆母,又是这天下身份最贵重的女子,她说出来的话哪怕皇帝都不好反驳,安郡王妃竟不恭恭敬敬地接了,委实是大胆。
太后轻咳了一声:“崔姑娘已经及笄,再守三年便蹉跎了花信,崔知府地下有知,想来也难以放心。民间素有热孝百日之内出嫁的风俗,如此,女儿有了归宿,倒也堪可告慰亡人了。”
皇后接口道:“母后说的是。何况蒋氏你如今忙着种痘之事,过些日子或许还要出京,哪里能照顾得好安郡王呢?母后好心给你寻了个妥当的人做帮手,你且要知道好歹才是。且安郡王按制也该纳一位侧妃两名侍妾,这才像个皇家的模样。听说如今你们府里别说侍妾了,就连贴身侍候的丫鬟都被你打发了,这如何成体统?你既做了皇家妇,就该有皇家妇的气度,这妒之一字乃妇人大忌,身为正妃,更是不可有的。且你成婚半年,至今都未有消息,安郡王已经二十多岁了,你莫要耽搁了他的子嗣才是。若是你生不出,先让侧妃或侍妾生一个也是好的,也能给你带一带儿女缘份。”
皇后这一大篇话讲起来滔滔不绝,颇有得理不饶人的架势。桃华开始恼怒,到后来却被她气笑了:“娘娘放心,妾身再糊涂,也不敢在子嗣上动手脚的。不过王爷虽说已经二十出头,但比他年长仍未有子嗣的也大有人在,妾身愚见,似乎也不必太过着急。”
要说妒,谁能比皇后做得更过份?沈数二十几了没孩子她就着急了?那皇帝已经三十了,儿子在哪里呢?她把嫔妃肚子里的胎儿弄掉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呢?
皇后刚才说得痛快,倒忘记了自己身上还背着一堆不是呢,现在被桃华这么一刺,猛然噎住,脸都微微胀红了。待要发怒,桃华又不曾指名道姓,待不发怒,脸面上又实在下不来。
太后在一旁用力咳了一声,沉下脸来:“蒋氏,你这般说可就错了。”
桃华立起身来,不卑不亢地道:“请母后教导。”
太后看她这镇定的模样就窝火,难道她真就以为,有皇帝撑腰,连她这个太后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了?
“说什么旁人年长仍无子嗣所以不必着急,这些话外人说得,你身为老四的正妃却说不得!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子嗣乃是正事!你这般漫不经心,难道是要置老四于不孝不成?可知先帝在地下,也必定盼着老四早些有子嗣呢。”
太后说着,抬手指了指下头坐着的陆盈:“你瞧瞧这宫里,哪个不把皇帝的子嗣大事放在心上?如今陆宝林有孕,皇后日日照看,嘘寒问暖,只盼着生个皇子出来,也好告慰先帝。这才是正妻该做的事。我听说老四对你也极为宠爱,如此,你更该为他着想才是,若是恃宠而骄,耽误了子嗣大事,我却不能容。”
一殿的嫔妃都噤若寒蝉。太后把话说到如此地步,是明白地拿身份来压制安郡王妃了。倘若安郡王妃还不肯答应,除非是要跟太后撕破脸皮。
蒋梅华心里呯呯乱跳,紧张之中又隐隐的有一丝兴奋和幸灾乐祸。再精通医术又怎样?哪怕能让天下皆为你立生祠,婆母为你择定的侧妃,你敢不接下来吗?女子就是女子,为人媳就是为人媳,哪怕丈夫爱宠,上头的长辈也能压死你。
陆盈急得两脚在裙子里轻轻地踏动,如坐针毡,只是太后教导儿媳,哪里是她这样的小嫔妃能插嘴的,只是干着急罢了。
“怎么?”太后说完了话,见桃华立在那里不动,脸色就沉了下来,“我说的话你也不听了?还是你当真妒嫉,连侧妃也容不得?”
桃华真想给她顶回去,然而那实在是不明智。何况以太后的身份,若是真撕破了脸皮,直接下道懿旨把崔幼婉指给沈数也是可以的,就如当初不顾外人议论,硬是在上元节设局让沈数娶了她一样。外人或许会指摘太后别有用心,可是她与沈数却不能抗旨。
“母后关心王爷,我自是求之不得。”桃华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目光向崔夫人看过去,“说起来这倒也是缘分,想当初先帝为王爷定下的就是崔家大姑娘,只可惜竟仙逝了……如今崔二姑娘能进郡王府,想来崔大姑娘看见妹妹有此归宿,心里也会高兴的吧?”
与其跟太后硬顶,不如釜底抽薪。崔家还有欺君之罪背在身上呢,现在就这么大胆要把第二个女儿再嫁给沈数了吗?
崔夫人本来还安稳坐着。她自然听得出来桃华是不愿意接纳崔幼婉的。这也是常理之中,哪个女子会愿意夫君被别人分去呢?不过本朝郡王后宅有制,侧妃的位子放在那里,总要有人去占的。蒋氏纵然再不情愿也只能接受。
当然,她是正妃,天然的就要高上一层,崔幼婉在她手下势必是要受点委屈的。但现在崔夫人也算看出来了,这是太后要跟蒋氏打擂台呢,只要崔幼婉听太后的,有太后扶持,她也吃不了什么亏,说不定将来还能东风压倒西风呢。
不过——崔夫人有那么一瞬的恍惚,她跟崔知府夫妻数十年,虽然也用些心机手段才断绝了后宅的麻烦,可毕竟算得上夫妻相得,崔幼婉若是借着太后去与蒋氏斗,沈数会高兴吗?毕竟他与太后的关系,谁都看得出来。
顺得哥情失嫂意,崔幼婉若是靠着太后,只怕就会被夫君厌弃,到时候……崔夫人心口一阵抽紧,一个被夫君所厌弃的女子,纵然表面上看起来风光,内里也是空虚凄凉的,这样的人,崔夫人也见得多了。
可是……崔夫人想起两个儿子,只能把心口的抽痛压了下去,自我安慰:至少幼婉自己是愿意的。崔家的将来,还有她自己的将来,都要指望着儿子。若有太后扶一把,崔敬和崔敏将来的路就平坦得多,她死了之后,到地下也能去见丈夫了。
刚刚下定了决心,崔夫人抬起眼睛来,就对上了桃华似笑非笑的目光。
或许是心里有鬼的人特别敏感,崔夫人一下子就听了出来,安郡王妃说的话里少了“地下”二字,她没有说“崔大姑娘在地下看见妹妹有此归宿”,这,这是偶然,还是别有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