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在滔天烈焰中辗转,翻翻覆覆都是她,肌肉的燥热和绷紧似乎已经蔓延到全身,他僵僵地坐着,手指扣到了掌心,然后有点难堪地发现某些不该有的反应竟然开始悄悄抬头……
正在他思量着退开还是下海里洗个冷水澡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一点动静,夹杂在海风和海鸟的嘶叫声里,是蹑手蹑足的脚步声。
司空昱满腔的欲火顿时消掉一半,微微偏头竖起耳朵。
脚步声接近,有低低的对话声传来。
“睡了吧?”
“没灯火。”
“……鱼姑奶奶不知怎的,竟然没看出那是个女人。”
“虽然丑了点,好歹身材不错,哈哈咱们可是有快一个月没碰过女人了!猜个拳,谁先?”
“等等,两人一间舱房,这对是夫妻?好像那男的武功不错。”
“确实,先前那一出飞鲨可不是谁都能做出来的,这女的也不简单,她一下水,一下子死了多少黑背鲨?”
“放心放心,不可力敌便要智取嘛……”
“这是啥?”
“那边换来的醉魂香,一支要一斤绿鲍呢!”
“好极,试试!咱让你先!”
……
司空昱偏头听着,眼神冷幽幽的。
一支香从门缝里探进来,香头已经点燃,如一只通红的眼睛,窥视着屋内一切。
司空昱无声走过去,抬手先断了香头,随即猛然将门一拉。
哎哟一声一大群扒在门上的海盗跌了进来,在门口摞上高高地一叠。
司空昱闷声不吭再把门一关,揪起最上头一个,撕下他衣襟塞他嘴里,二话不说,开揍!
“砰砰砰砰”
老拳如流星,鼻血似飞虹,满地开了酱油铺,天上炸出满天星。
那家伙被司空昱拎在手上左右开弓连拳十八,打得浑身缩成一团如蜷曲的虾米,喉咙里只能发出一连串破碎的惨叫和求饶,直到被打尽兴的司空昱麻袋一样扔开,接着揍下一个。
噼噼啪啪声响不断,充满淫兴而来的海盗们惊得魂飞魄散,拼命要夺门而出,可是门在司空昱背后,他们那里绕得过他?
司空昱双眼发红,神情狰狞,一边打一边恶狠狠低骂,“老子熬得要死都不敢动她一个指头,你们这群下贱胚子也敢说这样的话!娘的你们居然敢想!居然敢想!都他娘的给我去死!去死!去死!”
砰砰砰砰砰。
太史阑在床上想笑。
清贵骄傲的世子居然也会骂脏话,好大的牢骚。
司空昱打得泄恨——自己肖想不敢轻染一指的人,别人竟然想采花?他正憋得难受,等着发泄呢!
太史阑懒懒翻个身。这群倒霉海盗,选了个最不好的时机,活该。
人肉麻袋一个个扔出去,谁也逃不掉被痛殴一顿的命运,海盗们瞧着不好,有人忽然向太史阑冲了过来,似乎想要挟持她以求逃过这一劫。
这人刚刚冲过来,就看见床上的太史阑坐起,正冷冷瞧着他。
她乌黑细长的眸子没有任何情绪,冷硬如千年寒冰。
那家伙激灵灵打个寒颤,忽然就不敢靠近她,一转身打开舷窗,想要从那个只有脸盆大的小窗子里逃出去。
窗子太小,那家伙钻出一半就被卡住,再也动不了,半身屋外半身屋里,摇头摆尾像只卡在网里的鱼儿。
太史阑下床,顺手操起一根鱼竿,问候了他的菊花。
啊一声惨叫,那家伙死命往外一蹿,啪一声挤裂了窗子,整个人洒着鲜血蹿了出去,随即太史阑听见“噗通”一声。
这家伙受痛用力过度,竟然窜出了窗子外的走道,直接越过船栏掉进了海里。
室内一阵静寂……
打人的和被打的都骇然转头盯着太史阑。
这个不动声色的,才是最狠的!
所有人都觉得屁股好痛……
司空昱一停,其余人疯狂挣扎而起,赶紧拉开门窜了出去,洒着血跑得比兔子还快。
司空昱也不追,狠狠把门踢上,也不收拾一地狼籍,垂头走到椅子前坐下。
太史阑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也不说话,静静躺下又睡了。
这回安静睡到天亮,再无人来打扰,醒来时外头已经有了隐隐喧闹,太史阑听见有人说靠岸了。
她爬起身,走到司空昱身前,他竟然睡熟了,长长的发垂下来,遮住半边有些瘦削的面颊。眼睫下有一层深青色的阴影,透着疲倦之色。
太史阑目光落在他手腕上,那里有一大片狰狞的微红的疤,显得肌肤有点僵硬,这些疤他原先一直用长袖大袖衣掩饰得很好,昨晚捋起袖子揍人又忘记放下,她才看见。
司空昱忽然睁开眼睛,一眼看见她眼神,怔了怔,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急忙放下袖子,和她笑道:“就这点疤,之后还会越来越淡。”
“会不会影响动作?”太史阑问他。
“不会。”司空昱答得飞快,“男人行走天下,没疤才叫人笑话不是?”
太史阑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当先出门。
忽然听见司空昱在她身后长吁,低声道:“你终于肯关心我……”
太史阑脚步微微一停,终究没有说什么,快步上了甲板。司空昱似乎在原地停留了一下,也跟了上来。
上了甲板才发现,经过一夜航行,已经靠岸,对面想必就是水市岛。
岸边零零星星站着一些人,守着一个空场,空场上堆着一些大竹筐,不过不算多。
辛小鱼已经上了岸,看见太史阑和司空昱下船过来,眉开眼笑地招手道:“小心肝们,过来瞧姐姐怎么收税。”
司空昱抖了抖,太史阑面无表情,反正辛小鱼人比话更恶心,习惯了。
太史阑四面瞧瞧,海匪们都站在沙滩上,遇上她的眼光都缩了缩,没人敢靠近。太史阑注意到昨晚那个被爆菊的不在,难道丢进海里真的没人去救?辛小鱼似乎也没问过一句。
这些人凉薄凶恶,视人命如草芥,她可算领教了。
辛小鱼手里拿了个册子,在和几个衣着破烂的渔民们说话。
“上半年缴上的青虾三千斤、海胆五百斤、竹节虾五千斤、花蛏三千斤、海蜇一千斤、花点鲈三千斤、燕鱼鲅鱼三千斤,香螺枪蟹红夹花盖蟹牡蛎等共五千斤,折合银两一千两,你们上半年的鱼税银还差五百。”
太史阑皱皱眉——这价钱也太离谱了吧?虽说这些都是普通海产,但是就算其中最便宜的鲅鱼,在市面上最低也要三十铜子一斤,三千斤最少一百多两银子,更不要说竹节虾香螺还要贵上几倍。
那些渔民满脸皱纹,皮肤粗糙得裂开血口,赤脚上都是各种被海物割伤的口子,满脸麻木地听着,好像说的不是和他们生计相关的事。
直到听见还有五百两的缺口,一个老农才急声道:“咋才一千两咧。咱们全村人都下了海才得来这么些,十岁娃娃都出了浅海,如今全村再没有一根虾节儿……柱子家的小二子想要多捕些,给家里生病的老娘混饱肚子,到现在还没回来……”说着便抹泪,大颗泪水从黧黑的脸上滑下,落在满是盐碱的破烂衣衫上。
太史阑心下恻然,前两天有风暴,这时候不能回来,那就凶多吉少。
辛小鱼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谁和你啰嗦这些?五百两缺口,一两都不能少!还有我们海姑奶奶要的东西呢?”
“在这里。”老渔民抹抹眼泪,指指那几个筐,“蓝海胆五十斤,绿鲍一百斤,对虾五百斤,黑海参一百五十斤……”
“蓝海胆怎么只有五十斤!”辛小鱼变了脸色,“我让你们打最少一百斤的呢?五十斤怎么够!”
“鱼姑奶奶……实在是如今海货越来越少了,鱼税太重,很多鱼秧子都被打上去充数,剩下的都潜到深海或者乱礁子里去,越来越难打……就这么些蓝海胆,咱们都冒险去了鬼面沟……折损了三个人……”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打断了他的话。
辛小鱼双眉倒竖,驴粪蛋脸上的白粉唰唰地往下掉,“别的可以少点,蓝海胆绝对不能少!是不是你们私藏了?来人,给我搜!”
海匪们应了一声,各自取了家伙,凶形恶相往里冲,渔村里立即响起了妇人孩子的哭叫声。
司空昱忽然上前一步,太史阑拉住了他,摇了摇头。
现在还不是逞英雄的时刻,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做,这些渔民被欺压也不是一天了,估计这样的场景经常有,看那渔民麻木的样子就知道了。
刚才她观察了一下,四面其实有不少壮汉渔民,人数并不少于这些海匪,但个个神情麻木缩在一边,似乎根本想不起来抗争。
太史阑一向信奉“人必自救方有他人救之”,没有血性的人,救他一次也救不了一世,保不准还怨怪她多管闲事。
她喜欢看到有血性敢于抗争的人,这些人才值得她出手。
渔村里鸡飞狗跳,乱哭大叫,乱了好一阵子,有人拖出几个筐来,大叫:“鱼姑奶奶,这里有私货!”
“姑奶奶!这是给我们水姑姑治病的药儿!”那一直麻木的老渔民忽然激动起来,扑上去张开双臂拦着,“别,别拿,这是救命的东西啊……”
辛小鱼一脚把他踢到了沙坑里,下巴撞在石头上,磕了一嘴的血。
“黄湾群岛的东西,都是海姑奶奶的。”辛小鱼冷冷道,“识相点,不要惹姑奶奶生气。海姑奶奶估摸着这两天也会到水市岛,你们好好接着,另派人去附近岛上送信,海姑奶奶要在这里见见各岛主。”
她说完命人把海货都装上船,派几个人押船回静海城,自己只留下了船舱里备用的小舟,说等海姑奶奶到了之后,随她的大船回黄湾。
太史阑悄悄问海六,这么些海货这种天气运到静海城,岂不是早烂了?海六悄悄指了指前边海域,道:“哪里是去静海城?那块儿可离东边不远,那边的水军,时常船就开过来了。”
太史阑心中一凛。果然海鲨团和东堂水军有勾结。只是到底是停留在银钱往来上,还是有更深层次的合作?
辛小鱼吩咐完,对她和司空昱招招手,道:“村里有咱们住的地方儿,陪姐姐去玩儿。”她对上太史阑眼眸,晃了晃脑袋,又道,“你这眼睛可真好看……我瞧着瞧着,就觉得晕了呢……”
太史阑扯扯唇角——晕吧。姐迷死你不偿命。
渔村里现成的房子,据说是为了造了给收税的人来住的,虽然比寻常渔民的房子好很多,不过也就是普通瓦房,连个院墙都没有。辛小鱼住了一间,还是让司空昱和太史阑住了一间,至于海六,很自觉地找渔家借了破被子,睡到外头石头上。
晚上吃了一顿海鲜大席,本岛岛主作陪,所谓岛主,也就是海家姑奶奶随意委派的一个手下,自然对辛小鱼极尽巴结。辛小鱼左拥右抱,拖着司空昱和太史阑一同赴宴。
司空昱满脸别扭,太史阑一直担心这家伙下一刻就会宰了辛小鱼,不想这家伙居然说去就去,说吃就吃,虽然表情不太好看,却也不露给辛小鱼看。太史阑有次甚至看见辛小鱼借酒装疯偷偷捏他大腿,她已经做好了打架的准备,不想司空昱抽了抽唇角,看了看她,居然还是忍了下来。
太史阑心中奇怪,还没想清楚,辛小鱼的咸猪手又落到她腿上。
太史阑不等司空昱跳起来,一手挡住了辛小鱼,顺手端起酒杯,盯住她眼睛,道:“鱼姑奶奶,多谢你救命之恩,敬你。”
辛小鱼被她一瞧,又晕了,糊里糊涂点点头,太史阑顺手把那杯酒都灌到她鼻子里。
司空昱立即开心了,大筷吃菜,拼命给她夹席上最名贵的绿鲍。
辛小鱼早已醉了,灌了一鼻子酒直接向后一倒,太史阑看看司空昱,司空昱不情不愿把她往背上一扔,一旁吃酒的海盗们立即警惕地跟了过来。
太史阑也不理会,和司空昱将辛小鱼送回屋里,拔脚就走,辛小鱼迷迷糊糊伸出手,拉住司空昱,呢声道:“我要……”
海匪们都笑着退了出去,自去继续喝酒,太史阑转身出了屋子,让海六进来。
回身的时候正看见司空昱的手从辛小鱼腰间收回,似乎点了她什么穴道,便道:“先别杀她,我还有用。”
“没什么。”司空昱淡淡答,“让她半身酥软麻痹,感觉不灵而已。半个时辰后自解。”说完到屋外找了找,隔窗扔进一样东西给海六。
太史阑一瞧。
一条圆长形,黄瓜粗细长短,满身长着暗刺的蜡头棒子鱼。
太史阑:“……”
回到两人合住的屋子,太史阑瞧瞧司空昱,司空昱瞧瞧太史阑。
随即司空昱抽身向外走,道:“天热,屋子闷,我睡外面。”
太史阑没留——如果不打算有牵扯,就不要随便心软给人希望。
她宁可做个绝情的人,用冷漠来回应柔情。这样对她对他,都好。
后窗对着大海,她看见司空昱一个人漫步在海滩,月光将他的影子长长拖曳在银白的沙滩上,瘦长而孤凉。
她看见他在沙滩上写字,一遍遍,一遍遍,然后再等午夜的潮水,将那些字儿无声卷去。
她看见他在沙滩上堆沙土,一开始瞧这家伙居然和孩子似的玩这个,觉得有意思,然而慢慢地,她敛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