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撤!把替马全部放了,抽一鞭子冲锋,撞死这些兔崽子!"他发出命令的同时,解开替马的缰绳,将手中的刀戳了一下自己的替马,那马吃痛地就往前奔去.
右军待遇极差,并不是人人都有成批的替马更换,待看到一直陪伴左右的战马被亲手拉去送死,心中除了惋惜,还有无数的内疚之情.
但有什么办法呢?人活着都这般艰难了,更何况是马?
他们猛然调头,选择了他们一直都没有选择的那条路:
——跑.
要跑的比蠕蠕还要快!
要活下去!
柔然人大半都听不懂鲜卑话,却被这凶猛的吼叫声吓得胆丧心惊,他们在苍茫暮色中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呐喊,并将他们转换成自己心目中那猩怕的咒语:
"杀了他们!"
"砍脑袋抢人头!"
"大卸八块!"
但事实上,鹰扬军吼叫的都是足以让柔然人欣喜若狂的信息.
他们在叫同袍让路.
他们让同军离开.
柔然人可以有一条路逃命.
但无论柔然军中听得懂鲜卑话的将领无论如何喝斥,解释,也没有一个柔然人相信鲜卑人说的是这样的话.
他们和魏国人打了八十年,从魏国还是一块弹丸之地开始,就没有听说过魏兵让同军逃跑的事情.
柔然的将军挥舞着长刀企图让四散的骑兵不要仓皇失措的乱逃,要保持阵势继续向前,但前面就是出口,后面却是死神,没有人听他的话.他阻止队伍溃散,他叫他们,骂他们,说前面的魏人很快就会离开,可是那些柔然骑兵见到他都在躲避,谁也不肯躲在他的背后,每个人都希望比身边的人跑得快,那样死的就是后面的人而不是自己了.
柔然军队开始崩溃.
鹰扬军的冲杀越来越猛烈.
贺穆兰在看见右军撤退的时候就已经一骑当先冲了出去.她的目标是那个横刀大声吆喝的将领.
三百步.
两百步.
一百五十步.
贺穆兰搭弓上箭,凝神静气,放开了手中的弓弦.
嗖!
"给我结阵冲锋!跟在各自的首领后面!你们这群……呃啊!"
咚.
他未完的话永远凝结在了喉间.这位说着要让出一条路给他们出去的将军,保持着脑后中箭的姿势,滑下了马去.
已经吓破了胆子的柔然人更加仓皇,他们毫不犹豫的踏过他们主将的身体,向着那不远处的关隘冲去.
残兵早已经不知道去了哪儿,混乱中最怕的是溃败,朋友也相互挤撞,争夺去路,各自逃生.
新到的右军骑兵飞也似地也加入了进来,只管砍杀,宰割,柔然人拖着辎重的马匹乱蹦乱跳,带着东西逃走了,可视它们为珍宝的柔然人却无计可施,只能拼命狂奔.
那五百骑兵死去的尸体和马堆成了他们的绊脚石,后有追兵,前有阻拦,一个一个的柔然人在颠簸和武器加身的情况下坠于马下,仅有小半真的冲出了山口.
可死神还没有放过他们,那些一直紧跟着不放的魏国骑兵们以更快的速追赶赶了起来,他们这才发现冲出那段山口不是得救,而是新的噩梦.
此时的他们没有了同伴,没有了首领,没有了下属,犹如丧家之犬般的逃窜着,而中军,右军的将军却大笑了起来,留下一句"大家各凭本事"加入了这场追逐的游戏.
猫和老鼠,捕猎者和猎物,命运让他们很快就掉了个头.
这场袭击毫无意外的尘埃落定.从黑山口到敕勒川草场边沿,一路溃逃的柔然人留下了两千多具尸首,而黑山大营出动的鹰扬军和后来的右军,中军骑兵几乎毫发无损.
除了黑山头战死的三百余骑兵.
以五百骑兵抵抗两三千骑,拖了两个多时辰等到大军来援,这是足以让右军在三军面前昂首挺胸的功绩.幸存者们被右军的精锐簇拥着重返黑山头,去赢得他们原本该赢得的赞誉.
逃出生天而重新回到黑山头的残兵们,开始在关口处四处翻捡,却始终没捡起任何东西.
原本三军在击溃柔然人以后就该快速打扫战场,这是属于胜利者的权利,立着的人总是从地上倒着的人身上.[,!]拿走他们的东西.
对于贺穆兰来说,赢得胜利而后又偷窃一个死人的鞋子,对于她来说简直就不像是同一只手干出来的,但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她在一次又一次的看到这一切后总是安慰自己……
拿别人的,好过别人拿我们的.
但这次右军,中军和鹰扬军都没有动.居功至伟的鹰扬军里几位将军,从库莫提,到若干虎头,独孤唯等人,都没有下令让骑兵下马搜索战场,获取军功.
"让那支残兵先挑吧."库莫提看着正在尸首堆中翻找的残兵们,心中有些阻滞又有些失望,向着传令官传令下去."等他们的马后载满了东西,再让我们的人去拿."
军中一向是功劳最大的人优先挑选战利品.就为了这个"潜规则",各个军中打起仗来奋不顾身,就为了多杀几个敌人,最先得到胜利.
库莫提的军功早已足够,他是主将,和部下的晋升方式自然是不同.若说花木兰是实打实从人堆里杀出来的军功,他就是运筹帷幄后得到的胜利成果.
在其他人看来,这已经是对这群右军残兵最好的赞誉.
一个鹰扬将军将军功拱手让人.
鹰扬军发了话,右军和中军自然也毫无异议,独孤唯并不图这点军功,有点厌烦地想要先策马离开,却被好友若干虎头横马拦住,摇了摇头.
残兵们还在翻找,那位老副将已经沮丧地坐在一个马尸上,不想再抬起头来.这马屁股还有伤,显然是先前一直被他们拿来利用阻挡骑兵冲势的战马,但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谁也顾不得可惜它们了.
夜幕已经完全升起来了,在尸山肉海的山谷里举着火把来去实在太过阴森,就连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都像是鬼影重重.
在柔然人和鲜卑人的传说中都有那样的故事,就是在大战之后,被鲜血浸染的土地上厉鬼和英魂都不会消失,他们在夜间重新出来征战,山谷会一遍遍回响他们征战时的喊杀声……
有歇始不耐烦了,马儿也因为主人的焦虑而不停的在原地踢踏着马蹄,有位将军不耐烦地叫了一声:
"找到了没有?就算是芝麻大的金子也该被你们找出来了!"
听到他的话,那些残兵惊讶地或直了身子,或僵硬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当他们向那位将军看去的时候,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那将军被他们的眼神看到心中发毛,忍不住虚弱地呢喃道:"虽然你们活下来了不起,不过要不是……"
"土难!"
"好吧好吧,我不说了……"
老副将惨白着脸,深深叹了口气.
"……别找了,你们看到有整的人头和好点的东西就拿走吧,还有这么多人在等着呢……"
"将军!"
"再给我们点时间,那是我亲弟弟啊!"
哀求声此起彼伏,一旁等候着的人不明所以.只有贺穆兰心中升起了一丝猜测……
一个残兵终于忍不住一咬牙,不管不顾的冲到鹰扬军的面前,在离库莫提两百步的距离一下子跪倒在地:
"将军!求您把木兰还给我们片刻!求您了!"
库莫提诧异地看了眼跟在身侧的亲兵,又看了看那个满身是脏污的士卒,讶然道:"借花木兰有何用?"
"他是我们右军的玄衣木兰,以前一直帮着右军收殓的.我们……我们那三百兄弟找不到了……"
他一抹眼泪,跪伏在地.
"都说花木兰能通玄,求您了……"
贺穆兰一捂口鼻,低下了头.
那三百多骑兵作为最先死在这里的那批人,早就已经被乱马踩踏的成肉泥,什么都找不到了.莫说是尸体,就是皮甲和兵刃也会被踏成碎片,此时又是夜晚,就算是白天也难找的事情,更何况是夜晚……
在一层又一层的破碎尸身之中找寻昔日同袍的遗体,已经是完全没有希望的事情.
这一刻,她无比想念后世的dna对比,想念刑事技术科庞大的技术团队,若是他们和他们的仪器都在,也许还能在最初的那片尸体里找到昔日同袍的踪影.
"哦,花木兰能通玄?"库莫提露出一个似笑非笑地表情,扭头问她:"是这样吗?"
贺穆兰的喉间已经哽咽,哪里能回答他的问题.
就算她想要说是,也不可以开口.因为鬼神之事她才被救到鹰扬军帐下,怎么可能忘了.
可是看着那士卒跪伏在地上的身影,贺穆兰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求……求……"
"火长!"若干人担心的叫唤了起来:"你别乱说话!"
"求将军让我去试试."
贺穆兰忠于还是说出了口.
库莫提喟叹了一声.
"试试吗?也只能试试了."
他开始号令鹰扬全军:"今日天色太晚,大军不宜在此久留.若干虎头,你率人在四周点起火把,看守住这里,直到.[,!]明日一早杂役营过来处理.这么多尸身,血腥味顺风而散,会吸引狼群."
"独孤唯带着杂役驻扎在敕勒川内,以防有蠕蠕的逃兵骚扰牧民.其他人返回大营,这些军功……"
库莫提看着那满堆的尸身,皱了皱眉.
"明日天亮再来打扫."
"是,将军!"
他下完令,转头面无表情地对贺穆兰说道:"你说你要试试,那你就留下来试试吧.明日回帐以后……"
他顿了顿,"先沐浴更衣再来见我."
贺穆兰拼命点头.
"谢过将军!"
他没有说话,随意点了点头,在乙浑少连和其他亲兵复杂的眼神中,率队先行离开了.
中军一向视鹰扬军为楷模,鹰扬军都说明早再来打扫,他们自然也就回营等待明日天亮再来.
只有右军,因为死的都是自己营中的兄弟,留下了大半,点了火把火堆等物,以免真招来狼毁了这里.
贺穆兰走到那还继续跪伏在原地的士卒面前,轻点他的肩膀.
"我们走,去找找看吧."
虽然希望渺茫,但也要拼尽全力才是啊.
她连点几下,那士卒一动不动,贺穆兰吓了一跳,她以前听说过许多次大战过后,战士在休息的时候却力竭而亡的故事,连忙将他身子推倒了过去,伸手一探他的颈侧.
呼!
还有脉搏.
他应该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