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下来。
张越见到朱橚的时候,这位鬓发苍苍的老亲王正在禅室中合着念经声喃喃祷祝。因他专心致志,老总管不敢打扰,张越也就在一旁等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方才看见朱橚睁开了眼睛,连忙上前下拜行礼。
“原来是你。”朱橚认出张越,便欣然点了点头,“我当初还怕那传言害了杜宜山,差点打算亲自去向皇上求情,幸好忍住了。张越,你很不错,该忍的时候能忍,该出手的时候却敢出手,杜宜山挑了个好弟子,选了个好女婿!杨士奇两次入狱旬日即出,蹇义这一回也只是关了五个月就复任,可他们毕竟是跟了皇上十几年的人了,杜宜山毕竟资格还浅,能这么快出来也有你的功劳。你们师生翁婿俩合在一起,以后有的是做大事的时候。对了,他如今复直文渊阁,肯定辛劳得很,可还撑得住?”
“多谢周王殿下关心,岳父不是弱不禁风的文人,早睡早起,早上还会打太极,打熬得好筋骨。”张越想起自家岳父,忍不住微微一笑,“至于您那些夸奖,我实在承受不起。若不是岳父大人为人豁达坦然,在皇上质询时亦不矫饰,单单靠我,绝不可能那么快得脱囹圄。他虽然入朝不过数年,但品行德操谁都看得见,皇上气头过了,又怎会信不过?”
“我才夸你两句,你就夸起了他来,你们两个真是……”
朱橚自个生在尔虞我诈的皇家,仅有的一丝兄弟情也被君臣猜忌和其他磨灭得差不多了,因此分外喜欢和寻常人相处时的那种轻松。想到自己回来之后众子相争的情形,他忍不住暗自叹气,随即又问了张越几句家中情形,得知张信张倬将在祖茔旁建庐守制三年,他更点了点头:“到底是以礼传家,名不虚传。对了,杜丫头今天来了么?我好久没痛痛快快下一盘棋了。我那王妃也是好棋之人,若是能以一盘名局祭奠她在天之灵,她必定会高兴的。”
堂堂周王自然不可能连个棋友都没有,只是朱橚不喜欢别人故意下和甚至于下输,再加上他棋力不弱,倘若别人不是摒弃心思全力以赴,压根别想赢过他,朱宁的棋力也还不够,因此他回到开封之后竟是没下过几盘棋。此时,他眼巴巴瞧着张越,见他犹豫片刻就点了点头,说是杜绾在朱宁那里,他立刻站起身来,面上的颓废消解了不少。
张越的棋艺不过是凑合,与杜绾下棋十盘之中得输七八盘,完全不是对手,但有道是旁观者清,在竹林精舍中眼看朱橚和杜绾一盘棋下到最后烽烟四起,他也渐渐看得入了神。及至一局过后,朱橚郑而重之地捧着朱宁亲手记下的棋谱,满脸欣慰地说回头烧给已故冯王妃,他不禁感到这位亲王与他见过的汉王赵王大不相同。
“阿宁的生身母亲,还有王妃她们,都是跟了我多年的,不少甚至还陪着我在云南呆了许多年。她们都是娇贵出身,却都心甘情愿吃了那么多苦……我这辈子有她们,有阿宁这么个知心知意的女儿,亦是无悔无憾了。”
对于足足有数百名僧人的大相国寺来说,一千石白米远远比宝钞来得实用,更何况去年河南又发过大水,春耕前仍然有不少流民滞留城中,少不得要舍粥舍饭,因此抽空过来的监寺得知这是张家已故太夫人临终前的心愿,更是合十念了一声佛,很是感谢了一番那善心。端详着张越,他又想起了十一年前大水时大相国寺舍粥的往事,忍不住又深深行礼。
“老夫人去京师多年,每年却仍然有诸多善举惠及开封百姓,如今虽故去仍不忘行善,必当往升极乐,子孙深受福荫,老衲代大相国寺上下谢过!”
昔日在大相国寺避了一回难,其后几年又见大相国寺常常饥荒年间舍饭舍粥舍衣,张越自然对这座名寺颇有好感,此时听这监寺大和尚说得诚恳,他连忙还礼谢过。又盘桓了一会,他和杜绾就向周王父女告了辞。等出了寺庙上车,他正想着周王朱橚如今六十有二,忽然感到旁边的妻子拽了拽自己的袖子。
“宁姐姐之前求了我一件事。”
闻听是陈留郡主朱宁所求之事,张越立时上了心。这些年来,他不知道承了对方多少恩惠,早就颇觉得过意不去。然而,等到杜绾说完,他却沉吟了起来。
据朱宁所说,汝南王新安王因儿时和汉王赵王曾一起在南京呆过,脾性相投,彼此颇有交情。周王上交朝廷的三护卫,其中有不少人都是经汝南王新安王之手补入其中的。若是三护卫此后直隶京卫,一定得小心安置。所谓的帮忙,只是朱宁希望他能够留神一二,不要让周王府卷入那漩涡之中。皇家之中能有朱橚朱宁这样的父女,真真是万分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