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职的家长一般收下称赞。他们光聊这个就喝完了两杯酒,过渡铺垫,然后撒姆·威登顺理成章地将话题转到他惯常的主题上。
“说到这个,我倒有件有趣的秘闻要和冕下分享。”他啜饮一口美酒,微笑着说。杯子只是一套剔透的水晶杯,算是艾瑟尔家中较为名贵的酒器,但在这个男人手里,黯淡得如同一块石头。他那鲜红的唇浸润了酒液,越发妖艳魔魅。艾瑟尔温和的面色丝毫未改,笑容淡定:“愿闻其详。”
艾瑟尔讨厌的就是这个。撒姆·威登不知是出于什么喜好,喜欢和人讲故事,谈论风土人情。他拜访爱葛妮圣女和参加酒会,用这一套哄小女孩,讨好那些夫人小姐。他也在沙龙和音乐会上,用这一套与男人们交游论阔。伯爵什么话题都能插一脚,他赞美艺术,谈论音乐、舞蹈,绘画,若艾瑟尔说起一些地方见闻和战场琐事,他也能立即跟上,从艾瑟尔从未想到的角度加以感叹。
若是脱去那奢靡享受的华美外壳,这个男人看来可谓无可挑剔。他才华洋溢,博闻广记,知识如渊,智慧得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物。他容貌俊美,举止高贵,与人的谈论里则爱好和平,兴趣高雅,品味出众,甚至以艾瑟尔猜测的,他很有可能也有非凡的武艺。这种人是神赐的天才,正如尼尼那样,但尼尼仅是某一方面的长才,撒姆·威登则是生而知之。以艾瑟尔那贫瘠的学识,他心知自己根本跟不上撒姆·威登的见识,但伯爵却能友好妥帖地照顾他的进度,让他在谈话中舒适愉悦。
与此相较之下,即使你知道这个人傲慢、轻视、眼高于顶而作风糜烂,那有什么不对,他值得和能理所当然地享受奢华,这种让人迷醉的特点反而更增添他的魅力。艾瑟尔只是觉得他和撒姆·威登相处不来。——究竟是出于什么缘由,他要和艾瑟尔说这些事。他和艾瑟尔说平静的海和风,绿荫如林,嶙峋巍峨的怪石谷底,翱翔于空的巨兽与深潭。他甚至还会友好地推荐一些读物与为他讲解详细。
艾瑟尔知道自己不该在他面前暴露这等弱点,但,就算让撒姆·威登知道自己喜欢这类的地俗人情,又有什么妨碍呢?他时常在这种矛盾中抗争。“抱歉,并非对您的信仰有所不敬。”伯爵微笑着说:“但我认为一个人若不反思自己,时时提升,那么即使再虔诚地敬神,那也只是一个无用的草包。”他轻蔑地说:“那种庸碌的信徒,神是不要的。”
这和光明神爱世人相悖,但艾瑟尔却能奇妙地理解撒姆·威登的话。并不是说他全然赞同,事实上他是反对这番言论,若是将这话在圣殿面前张狂说出,撒姆·威登会被当场砍死。但,其中一些道理,艾瑟尔发现他内心深处未尝没有……共鸣。
他说:“您这样说,对世人们太过苛刻。”而撒姆·威登懒洋洋地笑了笑,扯开话题,没有再说。
真是出乎意料,他却在这种突兀的地方,表现了“异人的立场”。而艾瑟尔却没有当场将他“自行处置”。他只是十分平静,继续他们的下午茶会。艾瑟尔讨厌这个,但艾瑟尔时常又混乱地觉得,和撒姆·威登谈天没有什么不好。这个男人的心中自有沟壑,所谓宿敌惺惺相惜大约便是如此。随即他又自嘲,在撒姆·威登眼里,他大约只是一个被看不起的家伙。这个男人何等明白地表示他看不起任何人,而所有人在他面前却都能被如沐春风地对待,朝圣般地期待他的青眼。他拥有这种魅力,即使是知道他不怀好意,不可相信,不可交朋论友,谈情说爱,而始终相信自己是特别的那一个,禁忌般的危险。
今日的下午茶已经到了尾声,艾瑟尔送撒姆·威登到门口。风雪已小了,伯爵那辆奢华的大马车在门前停着,嗜血的角马发出低嘶。艾瑟尔并不意外地发现利昂在门口,他现在都是选这个时间来送公文。撒姆·威登不以为意地和利昂问好:“下午好,利昂骑士。”利昂每次都是来给他丢白眼的,而冷笑着说:“下午好,威登伯爵。”
“今天下午过得很愉快。”客人即将告别,披上斗篷,优雅地站在那儿,而又想起来什么地说:“艾瑟尔冕下,您的学生总是能给我惊喜。”艾瑟尔点头客套地说:“您喜欢尼尼是他的荣幸。”他又想抢利昂的活来做了。撒姆·威登露出一个诡秘的微笑。
“期待他能给我更多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