琨哥儿喜欢得很,一直冲着她咯吱咯吱的笑。
吕氏见她这么喜欢琨哥儿,倒是对这个庶子上心了几分。
但没过多久,她便又诊出了喜脉。喜不自胜,便将琨哥儿丢给丫鬟嬷嬷照看,自己则一心安胎。
蒋氏也在六月初平安生下一个男孩儿,取名陆尔濯。
陆家这边喜事连连,周府那边却传来了噩耗。
周老太师病危。
这并不突然,事实上他老人家近年来身体都不大好,毕竟一大把年纪了。去年八十大寿,兴许沾了喜气,好转了些。可就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养了一段时日,又不大好了。
熬到如今,已是不易。
理智上知道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没谁会是例外。可情感上,季菀还是免不了感伤。
她记得,当年初次入宫的时候,是周老太师带她去的。当时她满心惶惑,周老太师温言安慰,言语中尽是关切和慈爱。
每次她带孩子回周府探亲,他也都乐呵呵的,高兴得不得了。见到行哥儿,还会考他功课。行哥儿口中抱怨高祖父严厉,心里却对他很是崇拜亲近。经常在父母面前说高祖父学问高云云。
得知高祖父病了,行哥儿着急得不得了,吵着要去看他。
陆非离还未下朝,季菀便一个人先带着孩子们过去。她心中知晓,这次太祖父怕是熬不过去了。
她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孩子进去,屋子里早就围满了人。
周言,周长儒夫妇,周长清夫妇,以及府里的少爷姑娘们,全都在,个个神色悲戚,女眷们大多眼角有些湿润。母亲周氏比她先来一步,站在床侧,眼圈儿红红的,强忍着没哭。
季菀刚才进来的时候,刚好和背着药箱的大夫擦肩而过。大夫的神情,已说明了一切。
是以人人面容悲痛。
见到她来,周氏立即道:“阿菀,快,你来看看…”
话未说完,已经哽咽。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季菀再是医术高超,却也不能真正起死回生。人的寿命到了极限,再多的灵丹妙药也无用。
纵然如此,季菀还是上前,给躺在床上形容枯槁的老人切了切脉。
老太师微阖着眸子,已是虚弱至极,面上却无痛苦之色。
“不用麻烦了。”
他已病入膏肓,声音自然不那么中气十足,却还算稳当。
“都不许哭。”
他缓缓睁开眼,扫视了一圈儿屋里的儿孙们,声气虽弱,却还习惯性的带上了三分严厉。
“我活到这把年纪,已是高寿,这辈子该享的福也都享过了,儿孙满堂,没什么可遗憾的,哭什么?不许哭。阿菀,你也不许哭。”
季菀按了按酸涩的眼角,“是。”
她将两个大点的孩子叫到跟前来,“太祖父,我把孩子们都带来了,让他们给您请安。”
行哥儿和曦姐儿走到床前,齐声叫高祖父。
两个孩子还太小,尚且不懂得什么叫做生离死别。只知道人生病了,会很难受。
于是曦姐儿凑近了些,道:“高祖父,你是不是不舒服?你哪儿疼啊,曦儿给你吹吹就不疼了。”
她记得两岁的时候手被琴弦拉破了,娘就是这么安慰她的。
小孩子童言无忌,却惹来大人们又是一阵悲戚。
季菀吸了吸鼻子,偏开了头。
行哥儿道:“高祖父,您上次让我背的《劝学》,我已经会背了,昨天爹爹还考了我。等您好了,我背给您听。”
老太师眯着眼睛,夸道:“好,等高祖父好了,再听行哥儿背。”
周氏已经忍不住,哽咽起来。
其他人,尤其是女眷们,已有的开始小声哭泣。
曦姐儿茫然四顾,不懂大人们为何哭。气氛有点沉重,她心中害怕,下意识的靠近母亲。
“娘。”
季菀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说:“高祖父累了,你们别吵,会打扰他休息的。”
两个孩子都点头。
季菀又让乳娘将桓哥儿和鸢姐儿抱上前来,给太祖父看。两孩子因为太小,生下来后就没带出过门。老太师早就缠绵病榻,是以还未见过。
“太祖父,这是桓哥儿和鸢姐儿,他们都来看您了。”
周老太师病了许久,身体器官衰退,视力也早大不如前,眯着眼睛,好容易才看清了两个孩子的模样。
“孩子们还小,带他们出门作甚?万一磕着碰着怎么办?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糊涂。”
“是。”
季菀按下心头悲戚,“太祖父教训得是,我记住了。”
周老太师嘴上数落她,却还是很喜欢桓哥儿和鸢姐儿。他活到这把年纪,曾孙曾曾孙都有了,却是已无憾。
这时,外头响起丫鬟的唱喏声,季容来了。
她也是带着孩子来的。事先特意叮嘱过,不许叽叽喳喳的吵闹。几个孩子进屋以后,便很乖巧的来到床边,异口同声的叫了声‘高祖父’。
临近午时,陆非离和葛天羽以及萧时也来了。
周老太师一直雷打不动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你们两个,过来。”
陆非离和葛天羽齐齐上前,叫了声太祖父。
周老太师眯着眼,道:“我大限已至,一直撑到现在,就是有几句话,要叮嘱你们两人。”
陆非离和葛天羽皆神色沉重。
“您说。”
周老太师又看看季菀和季容,道:“我这两个曾孙女,自小吃了不少苦,也怨我,早些年没能给与她们庇佑…”
“父亲。”
周言满面沉痛,语气哽咽。
周氏捂着唇,呜呜的哭泣,萧时默默揽着她的肩,什么都没说。
季菀和季容也是眼含泪花,死死咬着唇才没哭出来。
周老太师现在也没力气教训他们不许哭,而是盯着陆非离和葛天羽,“女子出嫁为妇,荣辱皆由其夫。以后,她们两个,就靠你们二人庇护了。”
陆非离神色庄重,“太祖父放心,阿菀是我的妻子,我定一生相护,绝无二心。”
葛天羽同样做此保证。
周老太师嗯了声,又看向红着眼睛的季珩。
“只可惜,我见不到阿珩成家那一日了。”
季珩眼眶湿润,哽咽道:“太祖父…”
“男儿流血不流泪。你两个姐姐也就罢了,你不许哭。”
难得他病重至此,说话还能这般连贯。
季珩立即擦干眼泪,“是,我不哭。”
周老太师目光又扫视了一圈,耳鬓已生白发的儿子,渐至中年的孙子和已不再年轻的孙女,已为人妇的曾孙女,即将娶妻的曾孙子,以及几个懵懂的曾曾孙…全都来给他送行了。
他嘴角渐渐扯出一抹笑,然后缓缓闭上眼。
就在他阖眸的一刹,屋子里响起悲痛的哭声,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无一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