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反差之下,越是失势之人越是受不了。
于是,顾天涯的目的达到了。
只见那管事羞怒之间,不断挥舞着印章让顾天涯看,一口一个‘你是不是瞎了眼’,一口一个‘你给我好好看看’。
顾天涯目光炯炯,趁着机会陡然说了一句,再次激将道:“印章虽然还在,但你还有胆子盖章吗?”
“放屁!”管事大吼一声,仿佛咆哮般道:“今天就让你睁开狗眼好好见识见识,看看本管事到底还有没有权利再用这个章。”
这等失态模样,其实才是人之常情。
世人就是如此,总是受不了失落,尤其,还是被不如自己的人看到了自己的失落。
倘若顾天涯是个大人物,那么这管事就算失势也不敢在顾天涯面前恼羞成怒,偏偏顾天涯是个穷小子,是个一直被他呼来喝去的穷小子。
被一个呼来喝去的穷小子看到自己失势,这才是管事的无法承受的真正原因。
这管事,铁了心的也要在失势之前博上一把。
地,他今天非得卖给顾天涯不可。
倘若是真正的聪明人,做家奴就不会是他这个样子,明知自己已经要失势了,即便印章还未收回也不会动用,只会老老实实等着,等着主人让他交回手上的印章。
然而,他不甘。
他在顾天涯这个穷小子的面前感觉不甘。
他大吼大叫之间,竟然取来了一片纸张,然后恶狠狠的咬牙切齿,呵斥怒骂着让顾天涯书写文契。
顾天涯写完之后,管事手中的印章重重落了下去。
“成了!”顾天涯心中一喜。
有了这份文契,阿瑶母亲的坟地便算买到了,至于赊欠的账目,那得以后慢慢编织芦席来还。
他伸手便要把文契塞进怀中……
……
哪知也就在这时,忽听身后有人淡淡一笑,道:“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孙四管事啊!啧啧啧,让我瞅瞅,这是在干啥呢?哟,卖地呢……”
顾天涯心中暗暗一喜,他把快要塞进怀里的文契悄无声息又拿了出来。
而那个手持印章的孙四管事,此时分明已经变得满脸涨红。
顾天涯和孙四管事同时向着声音传来处看去。
却见一个管事施施然而来,赫然正是不久前孙昭回归之时力挺的那一位,这位管事一路走到跟前,一伸手就把顾天涯手里的文契夺了过去。
然后,他低头随便扫了一眼。
再然后,他猛然冷笑出声,样子变得极其暴怒。
他陡然大喝出声,气势十足对着孙四呵斥,道:“好你个孙四,真是好大胆子,这明明只是一小角用作下葬的荒土坟田,你竟然也敢作价三百文钱卖给穷苦。此事若是传扬出去,整个密云县都得骂我们孙家压榨贫民……”
说到这里,突然一停,然后猛然变为那种一字一顿的语气,目光森森然看着孙四,再道:“你,在败坏孙氏的名声。”
这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阴冷。
但是这顶大帽子可真是有点了不得啊。
古代士族,在乎的就是个名声。
哪怕暗地里杀人喝血,表面上也得装出悲怜天人。
而现在,这个管事的却说孙四管事败坏孙家名声……
……
但见被他指责的孙四管事脸色苍白,浑身已经抑制不住的开始打起来摆子。
而顾天涯需要做的却很简单,他只需要做出一副可怜巴巴被人欺压的穷家少年模样,就行了。
果然只见那个新来的管事冷哼一声,语气更加森然的呵斥着孙四管事。
但是等他把目光看向顾天涯的时候,语气却猛然变成了和蔼和慈悲,虽然也还是带有训斥的意味,但是却在训斥之中饱含着深意。
只听他故作训斥顾天涯,道:“你这少年,真是愚笨,孙四分明是在坑你,你竟然傻了吧唧答应他?这份文契不能作数,我们密云孙氏从来不会压榨穷人……”
说着一停,目光冷冷看了一眼孙四,继续又道道:“尤其是我家大公子即将执掌县令,我这个做仆人的更加不能让人败坏公子名声……”
说着再次一停,样子像是很严肃,语气却变得和蔼,满脸笑呵呵道:“少年,这份文契作废,我再给你重写一份,咱们按照荒田坟土售卖的规矩,仍旧允许你赊账购买回去,呵呵呵,至于价格么,一角坟地,五十文钱。”
五十文钱!
这才是荒地真实的价格。
而以前孙四卖给顾天涯的都是两百文。
今天,甚至卖到了三百文的高价。
这是一种强烈的对比,也是一记杀人的狠招。
这个管事的用意很明确,他就是要借用此事把孙四直接打进烂泥之中,从此之后,孙四永无起复可能。
顾天涯仍旧什么都不需要做,他只需要继续保持唯唯诺诺的穷家小子模样便可了。
谁都不会想到,这一切都是他在主导……
……
今日孙氏公子回族,在众目睽睽之下力挺这位管事,而这位管事获得力挺之后傲视一群管事,并且专门用一种仇恨目光看向孙四,那一刻,顾天涯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所以,他把自己买地的事情搞成了一把杀人的刀。
然后,递给了急需要找借口的这位管事。
一箭,双雕。
不但廉价买到了地。
而且报复了一直欺压他的孙四管事。
一切水到渠成,仿佛顺水推舟一般。
谁都不会察觉出,这一切都是顾天涯在悄悄推动。
至于决定推动的前因,竟然仅仅只是因为瞥见了孙氏公子力挺了管事一下而已。于是他瞬间便决定借势,让自己买地一事成为那位新管事手中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