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一阵风过,吹动屋内的魂幡,魂幡摇动,仿佛是在回应宣德帝的话。
宣德帝见此眸光一凛,接着在心中道:“甘泉行宫的事,朕知晓此事乃是你所为,而并非齐王。但这个削弱齐王的机会千载难逢,朕便顺着你的意思,顺水推了个舟,治了齐王的罪,罚他去守太庙。”
宣德帝面色的神色忽然一变,暗自摇头,“未想,最终你下的蛊却还是得逞了。”
“既然是你欠下的因,朕今日便借你的晋王府来偿还这个果吧。也算是了结这最后一桩因果。”
宣德帝在心中将想说的话说完之后,舒服得多,想着该说的都说了,自然没有多大的必要再呆在这儿。宣德帝最后看了一眼晋王的棺木,便带着陈德头也不回地往外而行,在晋王府的官员纷纷向他行礼,走到晋王府门口的时候,宣德帝想起他与楚王二人的约定,心下一狠,故意踢着门槛,‘咚’的一下便倒跌落在地,当场倒地不起。
陈德并不知晓此事的内情,见宣德帝摔在地上不省人事,当下惶然至极,厉声道:“陛下,陛下,来人,快来人!”
王府内的众臣听到陈德的呼喊,一窝蜂涌了出来,见宣德帝昏倒在地,当即大骇。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就在宣德帝在晋王府摔倒的同时,东阳侯府的门前停了两辆青布马车。
马车上的人自曝身份后,门房连忙进去禀报,很快便见一身华服,满头朱翠的李氏带着丫鬟婆子前来迎接。
最前头的马车上下来的是一个二十来岁,身着蓝色圆领袍服,头戴软脚幞头,腰束革带的青年郎君。
后头的那辆马车上下来的则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生得弱柳扶风,姿容不俗,杏眸如水的小娘子,她身上着藕荷色对襟齐胸襦裙,裙上点缀着细致的绣花,臂弯挽了一条烟霞色的团花披帛,头梳双螺髻,整个人清清淡淡,温婉极了。
李氏一见这两人,目光便涌起一抹怀念之色,连忙拉过两人,“七郎和十娘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姑母已然为你们备好了房间,先下去梳洗一番,姑母再介绍府中的郎君、娘子给你们认识吧。”
李七郎和李十娘闻言点了点头,忙向李氏行礼道:“七郎(十娘)谢过姑母。”
李氏连忙摆手道:“谢什么,都是自家人。”说着李氏看着二人,心中不由一叹:唉,我那可怜的幼弟。
李氏乃是离家的嫡长女,下头还有三个庶妹,唯有这个幼弟乃是与她一母同胞的,也是她李家唯一的男丁。
当年李氏嫁来东阳侯府的时候,她的这个弟弟才六岁。
一年前,李氏的幼弟与其妻出门,不幸遇上山贼,夫妻二人双双离世,只留下这一对可怜的孩子。
李氏在娘家到时候便与府中的姊妹不大亲近,这个幼弟除外。
是以李氏幼弟留下的这双儿女只好远道而来,投靠于她。
三人又说了些话,李氏便让二人下去梳洗,打算今夜设宴款待兄妹二人,介绍给府中众人认识。
漪澜院。
郑氏听到丫鬟回禀李氏的那侄女侄儿已然到府,心中不免扬起了几分快意,摆了摆手,吩咐道:“去替我备好的见面礼拿出来。”
第一次见面自然要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日后行起事来,也方便得多。
时间很快便到了晚上,李氏兄妹来东阳侯府的消息早早便传了下去。
今夜东阳侯府的人难得聚在了一起,就连东阳侯也出席了。
李氏与东阳侯二人坐在上首。
屋内左侧的席位,以宁晟居首,其下便是宁璞夫妻二人,在下面便是三房夫妻二人,最后便是李氏兄妹。
右侧的席位则是宁珏为首,其下便是宁璋,再往下便是宁玖,宁璇,其后是宁瑜和宁珍。
李氏在上首对着众人道:“这二位便是我前些日子同你们说起的七郎和十娘,他们两个是我一母同胞的幼弟的孩子,希望日后大家能与他们好好相处。”她的目光又落在小辈那边道:“你们也要将这二位当做自己的长辈来尊敬。”
说完又向李氏兄妹一一介绍在座的各位。
郑氏闻言忙笑道:“阿家请放心,日后我们定会将七娘、十郎当做自己的兄弟姊妹相处的。”
蒋氏也笑着附和。
李氏见此不由得满意的点了点头。
宁玖盯着对面的李氏兄妹二人,若有所思。
她记得很清楚,上一世并没有这对李氏兄妹前来东阳侯府投亲,这一世怎么突然就多出了两个人?
宁玖素来小心,直觉觉得这二人出现在此时刻有些奇怪,心中不由十分戒备。
尤其是那个李十娘……她发现方才她进来之后,她阿爷的神色似乎有些异常。
宁玖下意识的在空中与她兄长的目光交汇,见对方也是一脸茫然无解的模样,只好将心中的疑问按捺于心。
*
宣德帝昏迷之后,陈德连忙将其送回自称,请来了宫中的御医,御医们把脉之后,都说束手无策,不知道宣德帝的身子何处出现了什么异常。
陈德只好差人去楚王府递帖子请温琅来看。
谁知道温琅看过之后,也说查不出宣德帝昏迷的症结所在。
无奈之下,太子忽然想起白云观里有半仙之称的妙觉真人,听说此人对于疑难杂症很是有一套,加之之前宣德帝对他也颇有信任,便将此人请进了皇宫。
妙觉真人是道士,自然用不着号脉,他进了宣德帝的寝宫便拿着一个罗盘,左看右看,最后举着一把桃木剑在殿中舞了舞,烧掉几个符箓后,忽然露出恍然之色,口中喃喃叹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太子见妙觉真人如此做派,便知他心中应是有了对策。
太子上前忙问道:“妙觉真人可是查出圣上症结所在?为何圣上会迟迟昏迷不醒?”
妙觉真人一脸恍然地对太子道:“启禀太子殿下,圣上之所以会昏迷不醒,并非是病症所致,而是邪风入体。”
邪风入体?太子不解,“此话怎讲?”
妙觉真人抚了抚胡须,侃侃道:“所谓邪风,便是至阴之物。圣上乃是真龙,自有紫气护体,但最近由于忧思过度,紫气有所减弱,加之去了阴气重的地方,便让那邪风侵入了体内。”
太子又问,“那有何法可解?”
其实太子心里并不大信得过这些道士的,但眼前的这个妙觉真人与其他的道士的确有所不同,这一年来他在永安城内屡显神通,好些看似不可能的事情,都被此人化解。加之此人有未卜先知之能,是以心中才对此人有了几分信任,寄托了几分希望在他身上。
如今宣德帝陷入困境,若是此人真有办法能够让宣德帝恢复如初,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此人胆敢在皇宫行骗,届时斩了他的脑袋便是。
妙觉真人伸出五指,掐了掐,似乎在算着什么,随后道:“阴阳相生,阴阳相克,阴为载体,引阳入阴。太子殿下只需寻九名生于九九重阳,且命中带贵的未出阁的女子出家向道做女冠,为圣上祈福九日,圣上自可恢复如初。”
太子道:“此法真能解陛下眼前之围?”
妙觉真人背上有些汗,想到这出戏,下意识的余光往宣德帝的帐内扫了一眼,然后咬牙道:“千真万确。”
太子点头道:“好!”
随即便派了人去搜寻永安城中生于九九重阳,命中带贵的女子名册。
未过多久,太子便将搜寻来的人的名册交给妙觉真人,妙觉真人便拿着朱笔,根据太子所呈上的那份生辰八字,开始推算起来。
“这个生于九九重阳,但命中无贵,不行。”说罢,便拿着手中的朱笔将一个名单划掉。
“这个命中带贵,但生的时辰,阴煞之气太重,也不行。”名单再次被划掉。
划到最后,太子盛上来的名单,最后被划得刚好只剩下九人。
妙觉真人将名单恭敬的带到太子跟前道:“启禀太子殿下,名单已然确定,让这些小娘子出家为女冠便可。”
“对了。”妙觉真人补充道:“切记!这些小娘子须得诚心为陛下祈福九日才是。到时候陛下自会苏醒。”
“但陛下是真龙,与旁人不同,所以为了陛下圣体安康,待陛下醒来之后,这些小娘子还须在观中祈福一年。若是未满一年,到时候对圣上的身子恐怕会有所妨害。”
太子听罢点了点头,拿起名单扫了一眼,视线猛的一顿。
名单的第三列写着:东阳侯府,宁氏六娘。
这,宁六娘的名单为何会出现在这上面?!
太子皱眉指着宁玖的名字道:“妙觉真人,此女乃是圣上御赐给孤的太子妃,她怎能去做女冠?”
妙觉真人闻言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贫道就说此女为何命格如此之贵!原来是有这层原因。”
妙觉真人的面上忽然浮现出一抹为难之色,“太子殿下,此女乃是这次九九祈福阵的关键,万万缺一不可。”
正在此时,宫婢禀报楚王求见。
楚王向来是无法无天惯了,虽有宫人禀报,但他不经通传直接便入了殿内。看见了太子,他面带担忧道:“三郎,圣上的身子现在如何了?”
楚王的眼光忽然掠过妙觉真人,便忙向太子问道:“圣上的身子到底如何了?”
太子不答,妙觉真人吞了一口唾沫,忙道:“陛下的身子,并非是生病,而是中邪。眼下只需九个生于九九重阳的女子出家为女冠,为陛下祈福一年,这症状自然可解。”
楚王道:“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办。”
“可是……”妙觉真人欲言又止,看了一眼太子。
太子眉头紧蹙,对楚王道:“这妙觉真人所言的什么九九阵须让宁六娘出家,可她身份到底不同,怎能出家做女冠?”
言罢,太子的目光落在妙觉真人的身上,似乎想要借机将他看穿。
妙觉真人见此忙道:“太子殿下若不信,不妨将这九人召到宫内,由贫道传她们一段经文,让她们吟诵,圣上便可苏醒。”
楚王道:“既然能让圣上苏醒,还不快去!”
太子闻言也想了想,觉得有理,且事关宣德帝的安危,点了点头。
东阳侯府家宴未散便有皇宫的内侍忽然造访,宣宁玖即刻入宫。
宫中有事,宁玖自不敢耽搁,整整衣物,便要与内侍一起走,宁晟见此十分担忧,拉过那内侍,塞了满满一钱袋到他手中道:“宫中出了何事?”
内侍收了宁晟的钱,加之宁晟位高权重,自是不敢怠慢道:“今日圣上从晋王府回来后,便昏迷不醒。眼下妙觉真人说是要找九个生于九九重阳的女子为陛下祈福。”
听此,宁晟不由得放心点了点头。
宁珏闻言也出来了,父子二人对视一眼,想起那日在永安城外楚王对他们俩说的话,心中立时雪亮。
看来,这是楚王要出手了。
很快,名单上的九人便被请入了皇宫,这些人宁玖大都不识,不过其中倒是有个熟面孔,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柳若灵。
不等宁玖她们多问,妙觉真人便将她们引至宣德帝的榻前。
塌前的不远处,已然放置好了九个蒲团。
九人上蒲团跪好之后,妙觉真人又于每人跟前摆放一本道家经书,让她们对着经书虔诚吟诵。
未过多久,宫殿中便响起一阵吟诵之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后,床榻上昏迷已久的宣德帝垂在床边的手指动了动,陈德见此满心欢喜道:“圣上的手方才动了!”随着这一声话落,宣德帝紧闭的眼颤了几颤,然后悠悠转醒。
宣德帝看着榻前跪了一地的小娘子,眸中满是不解道:“这是怎么了?”
随后,太子等人便将此事来龙去脉与宣德帝说了清楚。
宣德帝听罢,思索半晌便道:“既然是邪气入体,必不能怠慢。就按妙觉真人所言,让这九人速速出道为女冠,替朕祈福一年,待一年之后,若朕身子无碍,便可还俗。”
太子闻言,心中一震,忙上前对宣德帝道:“陛下,宁六娘也在其中。”
宣德帝的眼风落在宁玖身上顿了一顿,有一瞬的凝滞,而后叹气看着太子,“此事……事关朕的身子。”
太子闻言一震。
是了,事关圣上龙体,他有何理由阻止?
别说是还未过门的太子妃,便是今日在此的是已经和他拜过堂成过亲的太子妃,他也必须恭恭敬敬地送人出家做女冠。
若他不应,不用想,明日参他的折子也会如雪一般堆满宣德帝的桌案。
太子连忙道:“陛下说得是,儿这就让她们出家为女冠,为您祈福。”
就算宁六娘真做了女冠又能如何?待到一年之后,他再娶她便是,总归不过一年,他自是等得起的。
宣德帝眸光沉沉,眼风掠过站在一旁,一半在明一半暗,面容掩在烛火里的薛珩。
薛珩似是有所感应,忽然抬头对上了宣德帝的目光。
宣德帝对薛珩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黑沉的眼中似乎在说:记得你对朕的承诺。
薛珩同样对宣德帝点了点头:阿兄放心,九郎许下之诺,必不敢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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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冠就是女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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