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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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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延之

    颜延之,字延年,琅邪临沂人也。曾祖含,右光禄大夫。祖约,零陵太守。父 显,护军司马。延之少孤贫,居负郭,室巷甚陋。好读书,无所不览,文章之美, 冠绝当时。饮酒不护细行,年三十,犹未婚。妹适东莞刘宪之,穆之子也。穆之既 与延之通家,又闻其美,将仕之;先欲相见,延之不往也。后将军、吴国内史刘柳 以为行参军,因转主簿,豫章公世子中军行参军。

    义熙十二年,高祖北伐,有宋公之授,府遣一使庆殊命,参起居;延之与同府 王参军俱奉使至洛阳,道中作诗二首,文辞藻丽,为谢晦、傅亮所赏。宋国建,奉 常郑鲜之举为博士,仍迁世子舍人。高祖受命,补太子舍人。雁门人周续之隐居庐 山,儒学著称,永初中,征诣京师,开馆以居之。高祖亲幸,朝彦毕至,延之官列 犹卑,引升上席。上使问续之三义,续之雅仗辞辩,延之每折以简要。既连挫续之, 上又使还自敷释,言约理暢,莫不称善。徙尚书仪曹郎,太子中舍人。

    时尚书令傅亮自以文义之美,一时莫及,延之负其才辞,不为之下,亮甚疾焉。 庐陵王义真颇好辞义,待接甚厚;徐羡之等疑延之为同异,意甚不悦。少帝即位, 以为正员郎,兼中书,寻徙员外常侍,出为始安太守。领军将军谢晦谓延之曰: “昔荀勖忌阮咸,斥为始平郡,今卿又为始安,可谓二始。”黄门郎殷景仁亦谓之 曰:“所谓俗恶俊异,世疵文雅。”延之之郡,道经汨潭,为湘州刺史张纪祭屈原 文以致其意,曰:

    恭承帝命,建cm旧楚。访怀沙之渊,得捐佩之浦。弭节罗潭,舣舟汨渚,敬 祭楚三闾大夫屈君之灵:

    兰薰而摧,玉贞则折。物忌坚芳,人讳明洁。曰若先生,逢辰之缺。温风迨时, 飞霜急节。嬴、芊遘纷,昭、怀不端。谋折仪、尚,贞蔑椒、兰。身绝郢阙,迹遍 湘干。比物荃荪,连类龙鸾。声溢金石,志华日月。如彼树芬,实颖实发。望汨心 欷,瞻罗思越。藉用可尘,昭忠难阙。

    元嘉三年,羡之等诛,征为中书侍郎,寻转太子中庶子。顷之,领步兵校尉, 赏遇甚厚。延之好酒疏诞,不能斟酌当世,见刘湛、殷景仁专当要任,意有不平, 常云:“天下之务,当与天下共之,岂一人之智所能独了!”辞甚激扬,每犯权要。 谓湛曰:“吾名器不升,当由作卿家吏。”湛深恨焉,言于彭城王义康,出为永嘉 太守。延之甚怨愤,乃作五君咏以述竹林七贤,山涛、王戎以贵显被黜,咏嵇 康曰:“鸾翮有时铩,龙性谁能驯。”咏阮籍曰:“物故可不论,途穷能无恸。” 咏阮咸曰:“屡荐不入官,一麾乃出守。”咏刘伶曰:“韬精日沉饮,谁知非荒宴。” 此四句,盖自序也。湛及义康以其辞旨不逊,大怒。时延之已拜,欲黜为远郡,太 祖与义康诏曰:“降延之为小邦不政,有谓其在都邑,岂动物情,罪过彰著,亦士 庶共悉,直欲选代,令思愆里闾。犹复不悛,当驱往东土。乃志难恕,自可随事录 治。殷、刘意咸无异也。”乃以光禄勋车仲远代之。

    延之与仲远世素不协,屏居里巷,不豫人间者七载。中书令王球名公子,遗务 事外,延之慕焉;球亦爱其材,情好甚款。延之居常罄匮,球辄赡之。晋恭思皇后 葬,应须百官,湛之取义熙元年除身,以延之兼侍中。邑吏送札,延之醉,投札于 地曰:“颜延之未能事生,焉能事死!”闲居无事,为庭诰之文。今删其繁辞, 存其正,著于篇。曰:

    庭诰者,施于闺庭之内,谓不远也。吾年居秋方,虑先草木,故遽以未闻, 诰尔在庭。若立履之方,规鉴之明,已列通人之规,不复续论。今所载咸其素畜, 本乎性灵,而致之心用。夫选言务一,不尚烦密,而至于备议者,盖以网诸情非。 古语曰得鸟者罗之一目,而一目之罗,无时得鸟矣。此其积意之方。

    道者识之公,情者德之私。公通,可以使神明加向;私塞,不能令妻子移心。 是以昔之善为士者,必捐情反道,合公屏私。

    寻尺之身,而以天地为心;数纪之寿,常以金石为量。观夫古先垂戒,长老余 论,虽用细制,每以不朽见铭;缮筑末迹,咸以可久承志。况树德立义,收族长家, 而不思经远乎。曰身行不足遗之后人。欲求子孝必先慈,将责弟悌务为友。虽孝不 待慈,而慈固植孝;悌非期友,而友亦立悌。

    夫和之不备,或应以不和;犹信不足焉,必有不信。傥知恩意相生,情理相出, 可使家有参、柴,人皆由、损。夫内居德本,外夷民誉,言高一世,处之逾默;器 重一时,体之滋冲。不以所能干众,不以所长议物,渊泰入道,与天为人者,士之 上也。若不能遗声,欲人出已,知柄在虚求,不可校得,敬慕谦通,畏避矜踞,思 广监择,从其远猷,文理精出,而言称未达,论问宣茂,而不以居身,此其亚也。 若乃闻实之为贵,以辩画所克,见声之取荣,谓争夺可获,言不出于户牖,自以为 道义久立,才未信于仆妾,而曰我有以过人,于是感苟锐之志,驰倾觖之望,岂悟 已挂有识之裁,入修家之诫乎!记所云“千人所指,无病自死”者也。行近于此者, 吾不愿闻之矣。

    凡有知能,预有文论,不练之庶士,校之群言,通才所归,前流所与,焉得以 成名乎。若呻吟于墙室之内,喧嚣于党辈之间,窃议以迷寡闻,妲语以敌要说,是 短算所出,而非长见所上。适值尊朋临座,稠览博论,而言不入于高听,人见弃于 众视,则慌若迷涂失偶,黡如深夜撤烛,衔声茹气,腆默而归,岂识向之夸慢,祗 足以成今之沮丧邪!此固少壮之废,尔其戒之。

    夫以怨诽为心者,未有达无心救得丧,多见诮耳。此盖臧获之为,岂识量之为 事哉!是以德声令气,愈上每高,忿言怼议,每下愈发。有尚于君子者,宁可不务 勉邪!虽曰恆人,情不能素尽,故当以远理胜之,么算除之,岂可不务自异,而取 陷庸品乎。

    富厚贫薄,事之悬也。以富厚之身,亲贫薄之人,非可一时同处。然昔有守之 无怨,安之不闷者,盖有理存焉。夫既有富厚,必有贫薄,岂其证然,时乃天道。 若人皆厚富,是理无贫薄。然乎?必不然也。若谓富厚在我,则宜贫薄在人。可乎? 又不可矣。道在不然,义在不可,而横意去就,谬生希幸,以为未达至分。

    蚕温农饱,民生之本,躬稼难就,止以仆役为资,当施其情愿,庀其衣食,定 其当治,递其优剧,出之休飨,后之捶责,虽有劝恤之勤,而无沾曝之苦。务前公 税,以远吏让,无急傍费,以息流议,量时发敛,视岁穰俭,省赡以奉己,损散以 及人,此用天之善,御生之得也。

    率下多方,见情为上;立长多术,晦明为懿。虽及仆妾,情见则事通;虽在畎 亩,明晦则功博。若夺其常然,役其烦务,使威烈雷霆,犹不禁其欲;虽弃其大用, 穷其细瑕,或明灼日月,将不胜其邪。故曰:“孱焉则差,的焉则暗。”是以礼道 尚优,法意从刻。优则人自为厚,刻则物相为薄。耕收诚鄙,此用不忒,所谓野陋 而不以居心也。

    含生之氓,同祖一气,等级相倾,遂成差品,遂使业习移其天识,世服没其性 灵。至夫愿欲情嗜,宜无间殊,或役人而养给,然是非大意,不可侮也。隅奥有灶, 齐侯蔑寒,犬马有秩,管、燕轻饥。若能服温厚而知穿弊之苦,明周之德;厌滋旨 而识寡嗛之急,仁恕之功。岂与夫比肌肤于草石,方手足于飞走者,同其意用哉! 罚慎其滥,惠戒其偏。罚滥则无以为罚,惠偏则不如无惠,虽尔眇末,犹扁庸保之 上,事思反己,动类念物,则其情得,而人心塞矣。

    抃博蒱塞,会众之事,谐调哂谑,适坐之方,然失敬致侮,皆此之由。方其克 瞻,弥丧端俨,况遭非鄙,虑将丑折。岂若拒其容而简其事,静其气而远其意,使 言必诤厌,宾友清耳;笑不倾妩,左右悦目。非鄙无因而生,侵侮何从而入,此亦 持德之管龠,尔其谨哉。

    嫌惑疑心,诚亦难分,岂唯厚貌蔽智之明,深情怯刚之断而已哉。必使猜怨愚 贤,则颦笑入戾,期变犬马,则步顾成妖。况动容窃斧,束装滥金,又何足论。是 以前王作典,明慎议狱,而僭滥易意;硃公论璧,光泽相如,而倍薄异价。此言虽 大,可以戒小。

    游道虽广,交义为长。得在可久,失在轻绝。久由相敬,绝由相狎。爱之勿劳, 当扶其正性;忠而勿诲,必藏其枉情。辅以艺业,会以文辞,使亲不可亵,疏不可 间,每存大德,无挟小怨。率此往也,足以相终。

    酒酌之设,可乐而不可嗜,嗜而非病者希,病而遂眚者几。既眚既病,将蔑其 正。若存其正性,纾其妄发,其唯善戒乎?声乐之会,可简而不可违,违而不背者 鲜矣,背而非弊者反矣。既弊既背,将受其毁。必能通其碍而节其流,意可为和中 矣。

    善施者岂唯发自人心,乃出天则。与不待积,取无谋实,并散千金,诚不可能。 赡人之急,虽乏必先,使施如王丹,受如杜林,亦可与言交矣。

    浮华怪饰,灭质之具;奇服丽食,弃素之方。动人劝慕,倾人顾盼,可以远识 夺,难用近欲从。若睹其淫怪,知生之无心,为见奇丽,能致诸非务,则不抑自贵, 不禁自止。

    夫数相者,必有之征,既闻之术人,又验之吾身,理可得而论也。人者兆气二 德,禀体五常。二德有奇偶,五常有胜杀,及其为人,宁无叶沴。亦犹生有好丑, 死有夭寿,人皆知其悬天;至于丁年乖遇,中身迂合者,岂可易地哉!是以君子道 命愈难,识道愈坚。

    古人耻以身为溪壑者,屏欲之谓也。欲者,性之烦浊,气之蒿蒸,故其为害, 则熏心智,耗真情,伤人和,犯天性。虽生必有之,而生之德,犹火含烟而妨火, 桂怀蠹而残桂,然则火胜则烟灭,蠹壮则桂折。故性明者欲简,嗜繁者气惛,去明 即惛,难以生矣。其以中外群圣,建言所黜,儒道众智,发论是除。然有之者不患 误深,故药之者恆苦术浅,所以毁道多而于义寡。顿尽诚难,每指可易,能易每指, 亦明之末。

    廉嗜之性不同,故畏慕之情或异,从事于人者,无一人我之心,不以己之所善 谋人,为有明矣。不以人之所务失我,能有守矣。己所谓然,而彼定不然,弈棋之 蔽;悦彼之可,而忘我不可,学颦之蔽。将求去蔽者,念通怍介而已。

    流言谤议,有道所不免,况在阙薄,难用算防。接应之方,言必出己。或信不 素积,嫌间所袭,或性不和物,尤怨所聚,有一于此,何处逃毁。苟能反悔在我, 而无责于人,必有达鉴,昭其情远,识迹其事。日省吾躬,月料吾志,宽默以居, 洁静以期,神道必在,何恤人言。

    谚曰,富则盛,贫则病矣。贫之病也,不唯形色粗黡,或亦神心沮废;岂但交 友疏弃,必有家人诮让。非廉深识远者,何能不移其植。故欲蠲忧患,莫若怀古。 怀古之志,当自同古人,见通则忧浅,意远则怨浮,昔有琴歌于编蓬之中者,用此 道也。

    夫信不逆彰,义必出隐,交赖相尽,明有相照。一面见旨,则情固丘岳;一言 中志,则意入渊泉。以此事上,水火可蹈,以此托友,金石可弊。岂待充其荣实, 乃将议报,厚之篚筐,然后图终。如或与立,茂思无忽。

    禄利者受之易,易则人之所荣;蚕穑者就之艰,艰则物之所鄙。艰易既有勤倦 之情,荣鄙又间向背之意,此二涂所为反也。以劳定国,以功施人,则役徒属而擅 丰丽;自埋于民,自事其生,则督妻子而趋耕织。必使陵侮不作,悬企不萌,所谓 贤鄙处宜,华野同泰。

    人以有惜为质,非假严刑;有恆为德,不慕厚贵。有惜者,以理葬;有恆者, 与物终。世有位去则情尽,斯无惜矣。又有务谢则心移,斯不恆矣。又非徒若此而 已,或见人休事,则勤蕲结纳,及闻否论,则处彰离贰,附会以从风,隐窃以成衅, 朝吐面誉,暮行背毁,昔同稽款,今犹叛戾,斯为甚矣。又非唯若此而已,或凭人 惠训,藉人成立,与人余论,依人扬声,曲存禀仰,甘赴尘轨。衰没畏远,忌闻影 迹,又蒙之,毁之无度,心短彼能,私树己拙,自崇恆辈,罔顾高识,有人至此, 实蠹大伦。每思防避,无通闾伍。

    睹惊异之事,或无涉传;遭卒迫之变,反思安顺。若异从己发,将尸谤人,迫 而又迕,愈使失度。能夷异如裴楷,处逼如裴遐,可称深士乎。

    喜怒者有性所不能无,常起于褊量,而止于弘识。然喜过则不重,怒过则不威, 能以恬漠为体,宽愉为器者,大喜荡心,微抑则定,甚怒烦性,小忍即歇。故动无 愆容,举无失度,则物将自悬,人将自止。

    习之所变亦大矣,岂唯蒸性染身,乃将移智易虑。故曰:“与善人居,如入芷 兰之室,久而不闻其芬。”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知其 臭”与之变矣。是以古人慎所与处。唯夫金真玉粹者,乃能尽而不污尔。故曰: “丹可灭而不能使无赤,石可毁而不可使无坚。”苟无丹石之性,必慎浸染之由。 能以怀道为人,必存从理之心。道可怀而理可从,则不议贫,议所乐尔。或云: “贫何由乐?”此未求道意。道者,瞻富贵同贫贱,理固得而齐。自我丧之,未为 通议,苟议不丧,夫何不乐。

    或曰,温饱之贵,所以荣生,饥寒在躬,空曰从道,取诸其身,将非笃论,此 又通理所用。凡养生之具,岂间定实,或以膏腴夭性,有以菽藿登年。中散云,所 足与,不由外。是以称体而食,贫岁愈嗛;量腹而炊,丰家余餐。非粒实息耗,意 有盈虚尔。况心得复劣,身获仁富,明白入素,气志如神,虽十旬九饭,不能令饥, 业席三属,不能为寒。岂不信然!

    且以己为度者,无以自通彼量。浑四游而干五纬,天道弘也。振河海而载山川, 地道厚也。一情纪而合流贯,人灵茂也。昔之通乎此数者,不为剖判之行,必广其 风度,无挟私殊,博其交道,无怀曲异。故望尘请友,则义士轻身,一遇拜亲,则 仁人投分。此伦序通允,礼俗平一,上获其用,下得其和。

    世务虽移,前休未远,人之适主,吾将反本。三人至生,暂有之识,幼壮骤过, 衰耗骛及。其间夭郁,既难胜言,假获存遂,又云无几。柔丽之身,亟委土木,刚 清之才,遽为丘壤,回遑顾慕,虽数纪之中尔。以此持荣,曾不可留,以此服道, 亦何能平。进退我生,游观所达,得贵为人,将在含理。含理之贵,惟神与交,幸 有心灵,义无自恶,偶信天德,逝不上惭。欲使人沈来化,志符往哲,勿谓是赊, 日凿斯密。著通此意,吾将忘老,如固不然,其谁与归。值怀所撰,略布众修;若 备举情见,顾未书一。赡身之经,别在田家节政;奉终之纪,自著燕居毕义。

    刘湛诛,起延之为始兴王浚后军谘议参军,御史中丞。在任纵容,无所举奏。 迁国子祭酒、司徒左长史,坐启买人田,不肯还直。尚书左丞荀赤松奏之曰:“求 田问舍,前贤所鄙。延之唯利是视,轻冒陈闻,依傍诏恩,拒捍余直,垂及周年, 犹不毕了,昧利苟得,无所顾忌。延之昔坐事屏斥,复蒙抽进,而曾不悛革,怨诽 无已。交游阘茸,沈迷曲蘖,横兴讥谤,诋毁朝士。仰窃过荣,增愤薄之性;私恃 顾盼,成强梁之心。外示寡求,内怀奔竞,干禄祈迁,不知极已,预燕班觞,肆骂 上席。山海含容,每存遵养,爱兼雕虫,未忍遐弃,而骄放不节,日月弥著。臣闻 声问过情,孟轲所耻,况声非外来,问由己出,虽心智薄劣,而高自比拟,客气虚 张,曾无愧畏,岂可复弼亮五教,增曜台阶。请以延之讼田不实,妄干天听,以强 凌弱,免所居官。”诏可。

    复为秘书监,光禄勋,太常。时沙门释慧琳,以才学为太祖所赏爱,每召见, 常升独榻,延之甚疾焉。因醉白上曰:“昔同子参乘,袁丝正色。此三台之坐,岂 可使刑余居之。”上变色。延之性既褊激,兼有酒过,肆意直言,曾无遏隐,故论 者多不知云。居身清约,不营财利,布衣蔬食,独酌郊野,当其为适,傍若无人。

    二十九年,上表自陈曰:“臣闻行百里者半于九十,言其末路之难也。愚心常 谓为虚,方今乃知其信。臣延之人薄宠厚,宿尘国言,而雪效无从,荣牒增广,历 尽身雕,日叨官次,虽容载有途,而妨秽滋积。早欲启请余算,屏蔽丑老。但时制 行及,归慕无赊,是以腆冒愆非,简息干黩耗歇难支,质用有限,自去夏侵暑,入 此秋变,头齿眩疼,根痼渐剧,手足冷痹,左胛尤甚。素不能食,顷向减半。本犹 赖服,比倦悸晚,年疾所催,顾景引日。臣班叨首卿,位尸封典,肃祗朝校,尚恧 匪任,而陵庙众事,有以疾怠,宫府觐慰,转阙躬亲。息{大}庸微,过宰近邑, 回泽爰降,实加将监,乞解所职,随就药养。伏愿圣慈,特垂矜许。禀恩明世,负 报冥暮,仰企端闱,上恋罔极。”不许。明年致事。元凶弑立,以为光禄大夫。

    先是,子竣为世祖南中郎谘议参军。及义师入讨,竣参定密谋,兼造书檄。劭 召延之,示以檄文,问曰:“此笔谁所造?”延之曰:“竣之笔也。”又问:“何 以知之?”延之曰:“竣笔体,臣不容不识。”劭又曰:“言辞何至乃尔。”延之 曰:“竣尚不顾老父,何能为陛下。”劭意乃释,由是得免。

    世祖登阼,以为金紫光禄大夫,领湘东王师。子竣既贵重,权倾一朝,凡所资 供,延之一无所受,器服不改,宅宇如旧。常乘羸牛笨车,逢竣卤簿,即屏往道侧。 又好骑马,遨游里巷,遇知旧辄据鞍索酒,得酒必颓然自得。常语竣曰:“平生不 喜见要人,今不幸见汝。”竣起宅,谓曰:“善为之,无令后人笑汝拙也。”表解 师职,加给亲信三十人。

    孝建三年,卒,时年七十三。追赠散骑常侍、特进,金紫光禄大夫如故。谥曰 宪子。延之与陈郡谢灵运俱以词彩齐名,自潘岳、陆机之后,文士莫及也,江左称 颜、谢焉。所著并传于世。

    竣别有传。竣弟测,亦以文章见知,官至江夏王傅义恭大司徒录事参军,蚤卒。 太宗即位,诏曰:“延之昔师训朕躬,情契兼款。前记室参军、济阳太守{大}伏 勤蕃朝,绸缪恩旧。可擢为中书侍郎。”{大},延之第三子也。

    史臣曰:出身事主,虽义在忘私,至于君亲两事,既无同济,为子为臣,各随 其时可也。若夫驰文道路,军政恆仪,成败所因,非系乎此。而据笔数罪,陵仇犯 逆,余彼慈亲,垂之虎吻,以此为忠,无闻前诰。夫自忍其亲,必将忍人之亲;自 忘其孝,期以申人之孝。食子放鹿,断可识矣。记云:“八十者一子不从政, 九十者家不从政。”岂不以年薄桑榆,忧患将及,虽有职王朝,许以辞事,况颠沛 之道,虑在未测者乎!自非延年之辞允而义惬,夫岂或免。

    <b>部分译文</b>

    颜延之字延年,山东琅王牙郡临沂县人,曾祖父颜含官至右光禄大夫;祖父颜约,官至零陵太守;父亲颜显,官至护军司马。

    延之少失双亲,家境贫寒,他住在城郭边上,房屋简陋。但颜延之却很好学,博览群书。他的文章写得非常漂亮,在当时算首屈一指,他喜欢喝酒,不拘小节。年至三十,尚未婚配。他妹妹嫁给东莞的刘宪之,就是著名人物刘穆之的儿子。刘穆之和延之既然有姻亲关系,加上常听说延之才华出众,想劝他做官。约好见面审察一番,延之却没有赴约。后将军,吴国内史刘柳推举延之做他的内参军。后来延之升迁主簿。又升任豫章公世子的中军行参军。

    晋安帝义熙十二年(416),刘裕北伐,朝廷授予刘裕宋公爵位。刘裕派一个代表到朝廷接受这个奖励,并问候皇上的生活。延之和他的同事王参军一起回使京城,经过洛阳,延之在路上作诗二首,这诗的语言非常丰富和华丽,谢晦与傅亮见后非常赞赏。宋王朝建立,奉常郑鲜之举荐延之为博士。颜延之再升任世子舍人。刘裕即位,延之补迁太子舍人。雁门人周续之隐居庐山,研究儒学非常有名。永初年中,被请到京师,朝廷为他专门建立了一个学馆。刘裕亲临此地,满朝文武都在座。延之此时官职还很小,也被请到前面,刘裕叫人问周续之三句话,周续之旁征博引,万方比喻,延之则言简意赅,常常难倒周续之,刘裕看到这些,又再叫颜延之作详细解释,他更是条分缕析,众人听了无不赞叹。因此延之又升任尚书仪曹郎官,再转太子中舍人。

    当时尚书令傅亮自以为文才举世无双,但延之却非常相信自己的才能一点也不比傅亮差,傅亮非常嫉妒颜延之。庐陵王刘义真也很喜欢做文章,对待延之很好。徐羡之等人怀疑延之附从刘义真,反对自己,便改延之做正员郎,管中书事务,不久又转他为员外常侍,再排挤他出去做始安太守。领军将军谢晦对延之说:“从前荀勖嫉妒阮咸,贬阮咸做始平郡太守。今日足下又被贬做始安太守,可算是前后辉映的‘二始’。”黄门郎殷景仁也对延之说:“你这事正如俗话说的‘庸人嫉妒贤人,世俗苛求才子’。”

    颜延之到始安上任,途经汨罗江,替湘州刺史张邵作了一篇祭屈原文,表达他的悲愤,大意说:

    “我惶恐地接受皇上的命令,到湘楚之地做官,凭吊屈原投江的旧地,亲临屈子咏诗的旧波,驻马于汨罗江畔,泊舟于汨罗江边,恭敬地祭祀楚国三闾大夫屈原君的灵魂:

    ‘馨香的兰花往往被熏坏和摧毁,坚硬的玉石往往被折断,万物最可怕的是它的美好,人最怕的是他的贤明高洁。就比如屈先生您,便逢到这样一个不幸的时代。春光一下子便流逝,冬天很快便到来,秦国与楚国正交战不停,秦昭王和楚怀王竭尽他们的智力,您挫败张仪和令尹子兰的阴谋。你的品行比兰花更坚负,远离国都,浪迹湘江,却日夜渴望回到故国,你真是比灵草还芬香,比荷花还清纯。你如神龙般矫健,如鸾凤般纯粹。你的声音比金石之光更加长久,你的志向可与日月争光,你像那橘树———香溢四野,又如小嫩枝般初发初长。望一望汨罗江泪眼横流,看一遍汨罗江我的心飞越上古,假如时间不成障碍,我真想找你倾诉我的一腔报国忠肠。’”

    宋文帝元嘉三年(426),徐羡之等被杀,颜延之被任为中书侍郎,不久又转官太子中庶子,这后又兼任步兵校尉。文帝非常看重颜延之,延之平素喜欢饮酒,放荡不羁,不能与时人相合,因为看见刘湛、殷景仁手握大权,心里非常不满,常对别人说:“天下大事就应当与天下贤人共同商讨,难道它是一个人的智力能对付得了的吗?”他说了很多这样激烈的话,每每触犯当权人物,他曾对刘湛说:“我的官职和名誉不增加,大概是因为跟你作部属所引起的。”刘湛怀恨他,向彭城王刘义康进谗言,把颜延之排挤出外当永嘉太守。颜延之非常愤恨,于是又写了一首五君咏歌唱竹林七贤的故事。其中包括山涛、王戎从显贵到罢官的事。咏到稽康时是:“鸾翮有时铩,龙性谁能驯。”咏阮籍说:“物故可不论,途穷能无恸。”咏到阮咸说:“屡荐不入官,一麾乃出守。”咏刘伶诗说:“韬精日沉饮,谁知非荒宴。”这四句,大概也是描叙自己,刘湛和刘义康听到这些不恭的话,勃然大怒。当时颜延之已拜永嘉太守,他们想把颜延之贬到更远的地方。这时文帝给刘义康下了一道诏书:“贬颜延之为小郡太守而不让他参与朝政。有人说留他在京城里,还不至于会蛊惑人心,他的罪过很明显,可以说大家都是很熟悉的,只需要撤换一下,叫他回家闭门思过。假如他自己不悔改,再贬到东方也不迟,如果他仍执迷不悟,自然可以绳之以法,殷景仁、刘湛等也有这种看法。”并命令光禄勋车仲远代替颜延之,是因为车仲远与颜延之一贯关系不好。于是颜延之闭门闲居,七年不和外界往来。中书令王球是名人子弟,非常超脱,颜延之仰慕他,王球也欣赏颜延之的才能,两人关系紧密,颜延之经济拮据,常常困乏,王球总是周济他。晋朝恭思皇后安葬时,百官都参加了,刘湛因为颜延之义熙元年出仕做官,于是推举颜延之做侍中,有关单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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