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别了租屋,走到了楼下。楼下有一家士多店,看店的是一位老太太,已满头银发,戴着宽边老花镜,挺慈祥的。我经常在她那儿买方便面,所以她一见我,眼神中总在打着招呼,我也总对她点点头,微微一笑。这时候,我的心里总淌着一股暖流,酥软的,有点像在家里的感觉。
可我只要一走上大路,站在宽阔的大街上,我的心却莫明地孤单起来。我试图摆脱掉这层阴影的追逐,加快了脚步,钻进更繁密的人群。我的身边有很多人,有高的,也有矮的,有的很漂亮,有的很潇洒,有笑容满面似红霞,有冷若冰霜似白面,有的沉默寡言,独自而行,有的叽叽喳喳,笑闹不断。我看着他们从我的眼前走过去,跑过去,晃过去,闪过去。然后,我再超过别的人。我的眼前一会儿是一群小学生,一会儿是一个靓丽的女郎,一会儿又变成了老太太,老爷爷,一会儿又变成了他们的背影。我的视线在模糊,仿佛它失去了应有的效能。我清晰地看见了,印在了脑海里,可只要一伸脚,一挪步,它们突然之间完全消逝了。我的脑海中只剩下我独自一人在奋力地翱游着,拼命地搜索原来的风景。可我没有找到。
刹那的灵光飘进来了,我想起了那位慈祥的老太太,还有她的眼神。我相信我也能表现出一双慈祥的眼睛,而人们是尊重仁慈的。于是,我将这慈祥的目光发了出去。很快,犹如镜面碰到了太阳。回光回来了,是一位年轻的小伙子,长得很帅气,长发飘飘,穿着牛仔裤,身着哈韩衫。朝气蓬勃首先就给人好印象。不过,他的反光好像并不友好。他的眼神中除了迷惑,便是不屑,中间还流着一些微微的蔑视。瞬间的对接让我清醒了一下,我努力地从他的眼神中去挖掘我想要的,我仔细地挖,哪怕是一丝一隙的微缝也不愿放过。我终于没有勇气再次去挖掘,因为我挖到的只有一片空白的虚渺,还有一身的狗屎。
第一次出师不利,我首先找出我自身的问题。眼神的慈祥是不够的,还必须让干枯的脸庞松动起来,最好是慈中带笑,温暖的笑容是增近气氛的基础。而且应该选择一个柔性的对象,最好是江南山水般柔软的那种。柔的气质并不稀缺,我赶紧发出去,这一次回光回得也快,而且是非常地快,那个漂亮,柔若似水的女孩子笑了一下,随即开溜。我敢肯定,她是溜过冰的,那速度虽不及世界冠军,倒也是不差的。让我稍感欣慰的是,她的脸上瞬间飘上了一片红霞,像个桃子。亮晶晶的小嘴儿微微轻启,还念念有词:讨厌,流氓。声音很轻,但遗憾的是,我的听觉太出色了。任何风吹草动不至于全听见,听见一点余音是有把握的。若只有我听见,倒是太平,不争气的嘀咕也传到了别人的耳朵里。因此,反光多了起来,除了慈祥,关爱,可怜,同情之外,什么意思都有了。我心里有点躁,面上有点窘,恨不得化为一股风儿飘去。不过,来往的脚步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来。它们依然唱着那支流动的歌,自扫门前雪的路人最多也只能给我几个白眼罢了。
乡云说得妙,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我还不是太傻,也不愿多踩几脚狗屎,多碰一身霉灰。我不得不低下头来走路,双眼望着我的脚尖,装出一幅思考者的模样。不时抬一下枯萎了的头颅,发现它已变得沉重了。我的脚印没有留下来,我的呼吸也没有长期地回荡在一块空间里。我慢慢地向前走着,虽然在脑海里,我还奢望着拥有一份慈祥的目光。可终于未敢造次。
回转去吧!回转去吧!那位老太太也许还在吧。沐浴一下她的慈爱也是好的,何必一定要去奢求于别人呢!我又走到了那家士多店,老太太已然不在,看守店面的是她的儿子,一个瘦弱的小伙子。呆呆地坐在店前,眼神中满是漠然。他看见了我,可惜,脸上和眼睛里的表情如石佛。呜呼!记了说一句,我从未在他手上买过方便面,所以他不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