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在丁传靖辑撰的宋人轶事汇编里读到这样一则轶事:临川谢无逸,江南胜士也。一日有贡士来谒,坐定曰:“闻人言欧阳修,果何如人?”无逸熟视久之,曰:“旧亦一书生,后甚显达,尝参大政。”又问:“能文章否?”无逸曰:“也得。”无逸之子宗野,方七岁,立于旁,闻之匿笑而去。
这则轶事里记述的贡士先生,不学无术而奢谈文事,显然是一个一知半解都够不上的假名士。尽管谢无逸还忍耐着“对牛弹琴”可他那七岁的儿子却禁不住“匿笑而去”了。
读罢很自然地想到另一则广为流传的笑话不知羞,说一位自诩为“才子”的人,目空一切,他听说欧阳修的诗文做得好,便想去探听个虚实,也好趁机卖弄一番自己。没想到这位“才子”在半路上就遇到了欧阳修,两人尚未通报姓名,便你一句我一句地联起诗来。这都不必细说,只是其结尾一段,妙趣无穷,不可忽略:他们一同渡河,这“才子”在船上又做起诗来:“两人同登舟,去访欧阳修。”欧阳修接口说:“修已知道你,你还不知修(羞)!”
不学无术而又偏爱附庸风雅,这类人被称为假斯文、假才子、假名士、假道学者,其特点是好装、好吹、好攀附,并好人恭维。他们或鼠盗狗窃,沽名钓誉;或放言高论,浮薄自大。
前几年我在重庆打工时,曾遇到过这样一位附庸风雅者:我一篇题为对房地产开发的几点认识的论文(载于2001年1月18日重庆建设报)在市里获奖。颁奖这天,开了一天的会,与会人员有市属各区县建委主任、知名开发商、知名建筑公司老板;市府一位副市长也出席了该会议。下午颁奖时,挨着我坐的是一位知名房地产开发公司老板(这里姑且称之为“某老板”吧)。我领奖后回到座位上,某老板边翻看我获得的荣誉证书,边和我聊了起来。聊了一阵,某老板问我:“你会写报告文学吗?”我答道:“会写说不上,只能说凑合。”某老板连连点头:“好,好,好。”散会后,我正向会餐厅走去,某老板拉住我:“李先生,能认识你我感到十分荣幸!这里的会议伙食太差,今晚我做东,我们到外面吃去。”我正犹豫着,某老板忙说:“李先生,我还有事相求于你。”既然如此,我只好悉听尊便。我坐上了某老板亲自驾驶的凯迪拉克,来到了解放碑大世纪酒楼。席间是山珍海味,绿醴新酒。酒过三巡,某老板说:“李先生,替我写篇报告文学,我给你三千元的报酬。你那篇论文获了大奖,也不过才五百元奖金。”尽管“文人人情半张纸”我还是为自己的价值被人认识而有点受宠若惊。某老板又说:“你只管写,发表的事用不着你操心。如今这文学界,我也清楚不少内幕,其实不少名家的作品,都不是出自他本人,而是请人操刀,这操刀者称为枪手。所以我不愿去求这些名家,而求你了。”我又是一惊。酒足饭饱之后,我又随车到某老板的豪华别墅里。在客厅里坐下后,自然有佣人奉上好茶。一阵寒暄之后,我看见厅上挂了一幅裱得相当精美的草书作品,乃出自山城一位著名书法家之手。书法的内容是唐朝诗人高适的别董大一诗,我轻轻地念了出来:“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哈哈哈哈!”某老板突然大笑起来,随即说道:“李先生,这幅书法我已经挂了两年多了,却一直没有认完它。到我家来的客人这样多,在你之前也没有一个人能全部认完。你还行,哈哈!‘天下谁人不识君’,好!好!如今这些当官的,或者有头脸的人物,哪个不认识我?哈哈!李先生,你看你,墨水虽然喝得多,只可惜没有几个人认得你呀!”
我顿时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先前那份得意立即烟消云散。我旋即拂袖而起,托辞而别。
“富于笔墨穷于命”我心甘情愿。虽然我头上没有光环,身边没有祥云,但我认为一个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人格,人格在任何时候都不能丢。人世间最伟大的不是人,而是人格。某老板虽然腰缠数万贯,可谓应有尽有,为什么还要把连内容都看不懂的书法作品挂在墙上假装斯文?如此附庸风雅,原来仅仅是为了炫耀自己的“富有”而已。
附庸风雅者,请自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