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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尸的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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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这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的周家沱。

    周家沱是个小集镇,只有六、七百户人家。这儿交通闭塞,没有公路,与外界连接除了一条崎岖的山路外,就只有水路了:蜿蜒的艾溪河从周家沱的脚下缓缓流过。这艾溪河虽然还不到一百米宽,但从来没有断过流,终年皆可行船。

    七十三岁的周五爷就住在周家沱的镇中间。周五爷心地善良,待人像盆火,是个地地道道的热心肠人。集镇上的人都乐于请他帮忙,不管是谁家请他,哪怕是叫小孩来,他都有请必到,从不推辞。谁家的婆媳不和了,谁家的儿女不孝了,谁家的小俩口吵架了,总是请他去调解;谁家要建新房,谁家要添置贵重物品,必请他去出谋划策;谁家要办喜事,谁家要办寿酒,或谁家要办丧事,也都爱请他去当总管;就连小孩吵架,每当吵到脸红脖子粗的时候,必定有一方要说:“走,找周五爷评理去!”

    周五爷帮人办事比给自己办事还认真,只要是答应了帮别人办的事,不管遇到啥子困难,都一定要办到,并且还从来不出差错。因此,周五爷德高望重,在周家沱享有极高的声誉。

    周五爷有午睡的习惯。每天午睡起来,他便带着五岁的小孙子东东到街上溜一圈,溜完后或坐坐茶馆,或找人下下相棋,或到河边去陪东东打打水漂,一直要到吃晚饭时才带着小孙子回家。

    这天周五爷午睡起来,照样带着东东在街上溜了一圈,然后慢悠悠地向河边码头踱去,他准备去接船老大的船。

    周五爷抬手看了看表,不到四点,还早着哩,船老大的船一般要五点钟左右才能到达周家沱码头,这已经成了规律。他一路踱来,便有不少人招呼他。

    “五爷,去码头啊?”

    “对,到码头去看看。”周五爷笑着答道。

    “五爷,去接船老大的船啊?”

    “是啊,去接接船老大的船。”周五爷又答道。

    “五爷,爷孙俩转转啊?”

    “是啊,闲着没事,带小孙子到码头去转转。”周五爷不厌其烦地答道。

    “五爷,东东都快长到您肩膀高了。”

    “嘿嘿,”周五爷乐呵呵地“我这小孙子,只长个子,不长脑子。”

    爷孙俩快到码头时,东东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高兴地对周五爷说:“爷爷,张大爷上次说了,他今天来要送我一把玩具枪。”

    “张大爷很忙,他哪有时间去给你买玩具枪啊?”周五爷说。

    “张大爷说话可从来都算数,他说要送就一定会送的。”东东说。

    这句话东东说得不错,一下就把周五爷的嘴堵住了。

    东东说的张大爷,就是周五爷来码头要接的船老大。船老大姓张名忠槐,长期在艾溪河上搞水运,跟周五爷一样,也是一个热心肠的人。其实张忠槐这名字只能到他的户口簿上去找,周家沱从来没有人叫过他张忠槐,甚至很多人根本就不晓得他叫张忠槐,周家沱的人都叫他船老大。眼下周家沱的人争相盖新房,需要大量的条石打地基,经常给周家沱人运条石的就是船老大。周家沱成了船老大的熟乡,几百户人家谁家的门朝哪边开,谁家的灶台在哪个角,都瞒不了他。艾溪河的水也不知被他那条机帆船耕犁了几千遍几万遍,他印在周家沱码头那石阶上的脚印摞起来恐怕都有几丈高了吧!周家沱的人对船老大的那条机帆船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三里远就可以辨认出来。

    至于船老大和周五爷的关系,那就好得不必说啦,真是比亲兄弟还亲。

    周五爷现在到码头来,其实没有啥子事,只不过就是想看看船老大而已。他和东东来到码头,来到那棵象征着周家沱码头的大黄桷树下,见时间还早,便在黄桷树下的石阶上坐下来,点燃了一支朝阳桥香烟。

    这石阶共有八十八梯,所有石阶的边缘都磨损得早就没有了棱角。但大黄桷树比这石阶还要古老,树干要两人才能合抱,硕大的树冠,直径少说也有二十米。到了夏天,这里就成了人们乘凉的最佳场所。据老一辈人讲,这棵黄桷树至少在这里忠实地见证了周家沱两百年的历史变迁。

    时值初秋时节,凉爽的河风一阵阵吹来,让人感到一种满足的惬意。

    “爷爷,走,到河边去打水漂。”周五爷才吸了几口烟,东东就坐不住了。

    “好吧,如果打不远我可要打你的屁股。”周五爷和东东顺石阶而下,来到河边。

    爷孙俩饶有兴趣地打了一阵水漂,周五爷抬手看表,只差十分钟就五点了,便对小孙子说:“东东,不打了,快把手洗干净吧,你张大爷一会儿就要到了。”

    这时,码头上陆陆续续来了十多个人,有周幺嫂、罗莽娃、周贵祥他们都是托船老大在县城代买了东西,现在来接货的。这些人都热情地和周五爷打着招呼,周五爷也热情地回答着他们。大家一起闲聊着,等着船老大的船。

    周家沱的人都喜欢托船老大代买东西,凡是周家沱缺的,而县城里又有的,船老大都能帮忙买来。他每次帮人买了东西,人到账清,分文不差,所以人们都信得过他。天长日久,船老大自然就成了周家沱人们的义务采购员。

    出乎大家的意料,今天船老大的船竟然没有准时到达。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船老大向来是以准时而被人钦佩的。今天怎么了?人们开始议论起来。

    又过了好一阵,仍不见船的踪影,大家开始着急了。周五爷一看表,已经五点半了,他于是对大家说:“我估计船老大是在途中有啥子重大的事或特别急的事耽搁了时间,各位先回去吧,等会儿船到的时候,船老大会鸣笛通知大家的。船老大办事,包在我身上,大家尽管放心吧!你们托他买的东西都会如数买来的。”出于对周五爷的信任,也出于对船老大的信任,大家听了周五爷的话,都没有说啥子,纷纷回去了。

    “爷爷,张大爷会不会出啥子事哟?”人们走后,东东说。

    “傻孩子,张大爷会出啥子事?”周五爷虽然嘴上这样回答着小孙子,心里却还真有点担心,尽管船老大比自己小五岁,可毕竟是六十八岁的人了,女儿小琴又没在他身边,他一个人行船,万一真要是有个好歹周五爷不敢往下想了。

    船老大的身世相当凄苦,他六岁时便父母双亡,整个少年时代都是在讨饭中度过的,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流浪生活,到了四十五岁才娶到老婆,总算有了一个家。结婚一年后,老婆生下女儿小琴,谁知又患了月子病,没多久就丢下船老大父女俩,独自去了九泉之下。船老大从此未娶,小琴是跟着他在船上漂大的。父女俩以船为家,相依为命。一年前小琴嫁了人,船上便只剩下船老大一个人了。

    周五爷立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这条水路船老大太熟悉了,熟悉得就连闭着眼睛也能把船开到周家沱,更何况他还有着高超的驾船技术。另外,现在已过了洪水季节,艾溪河既无险滩又无恶浪,河水平静得像那温驯的绵羊,无论如何也不会出事的。还有,凭着船老大的一身好水性,就是船出了事,他游都能游到周家沱来。周五爷想到这里,放宽了心,便带着东东回家吃饭去了。

    (二)

    谁也没想到,包括周五爷在内,到了第二天下午五点,船老大的船仍没有到。这就有点太反常了,周五爷心里也不禁纳闷起来。

    周五爷一路寻思着回到家里,刚端起饭碗,周幺嫂跨进门来。她还未开口,周五爷已经明白了她的来意。

    “五爷,还在吃饭啊?”周幺嫂说。

    “对,刚端起碗。你坐吧。”周五爷指了指茶几边的椅子。

    “五爷,我女儿后天出嫁,那陪嫁”周幺嫂欲言又止。

    “周幺嫂,该直着来就别弯着走,有话尽管说!”周五爷明知她要说啥子,却假装不晓得。

    这时,罗莽娃和周贵祥又进来了。周五爷清楚,他们来的目的跟周幺嫂是一样的,便招呼他们两人坐下了。

    罗莽娃是个急性子人,屁股刚一落椅,就开了腔:“五爷,我早就给您老人家说好了的,我结婚请您来当总管,定的婚期就在后天,这些您老人家都清楚。可船老大的船还没有到,我托他买的彩电和皮沙发是布置新房用的,这还是您老人家给我出的主意,可现在东西到不了,这叫我咋个办啊?”

    罗莽娃话音刚落,周贵祥又接上了:“五爷,我后天办四十的寿酒,您老也清楚。我托船老大买的海货可都是办酒席用的啊,要是到不了,我可怎么办啊?”

    周五爷听了他们两人的话,又对周幺嫂说:“周幺嫂,你话还没有说完,你说吧。”

    周幺嫂于是说:“我女儿的陪嫁还差两床被盖,我就托船老大帮我买两床高级踏花被。要是后天男方的迎亲队伍和花轿来了,踏花被却还没有到,那好丢我们全家人的面子哟!”

    这时,门外又围了不少人。罗莽娃又说道:“五爷,您老人家德高望重,昨天下午在码头上您可是给我们打了包票的!”

    “对呀,”周五爷说“既然我昨天下午已经给你们打了包票,你们为何还不放心?你们托船老大买的东西不是都要后天才用吗?明天还有一天啊!”

    “五爷,我给您明说了吧,”罗莽娃嘴里包不住话,把他耳朵里听到的都说了出来“整个周家沱都在传,说这次大家托船老大买东西的钱加起来共有五、六千块,船老大恐怕是再也不会来了。”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周五爷听了这话,就好像有人在他心窝上捅了一刀。一股怒火直冲脑门,身子也气得颤抖起来。恨不得马上就去把那造谣惑众的人找出来,狠狠地抽他两耳光,以解心中的恨气。但周五爷是个有理智的人,他强压住心头之火,尽量心平气和地对大家说:“这简直是一派胡言!我请你们别去听这些胡言乱语!你们仔细想一想,船老大是那种人吗?五、六千块钱就能把船老大的眼睛打瞎了?船老大跟我们周家沱的人打交道又不是才一、两天,船老大过去办的事有哪件对不起我们周家沱的人?我们周家沱的人哪家没有得过船老大的好处?这些大家难道不清楚吗?船老大这次没有准时来,一定是被啥子意外的事耽搁了,大家千万不要起疑心!谁家又没有一点意外的事呢?船老大那人品,我心里有底。我周老五是啥子人,你们总该信得过吧?我现在再次向你们打包票:船老大明天肯定来!误不了你们的事,如果误了你们的事由我负责!好吧,请大家都回去吧。”

    周五爷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谁也不好意思再说啥子,大家都回去了。

    周五爷吃完饭,刚点上一支烟,周乡长进来了。周乡长是周五爷的远房侄子,他进来就招呼道:“五叔,吃过了啊?”

    “怎么,大侄子,连你也不相信船老大?”周五爷有些生气地问。

    “我倒不是不相信船老大,只是来问一问五叔,您晓不晓得船老大究竟怎么了?我是替他担心啊!另外我也有点着急,如果船老大的船明天再不来,后天电站工程就要停工了,现在是等着他的石料快运来啊!”

    “哦,是这样”周五爷说“大侄子,我也不清楚船老大究竟怎么了,估计是有啥子意外的事耽搁了,我想无论如何船明天也会来的。大侄子,放心吧,这个包票我打了。”

    周家沱长期电力不足,那电灯一闪一闪就像鬼火似的。眼下正在艾溪河上修建水电站,需要大量的石料,当初还是周五爷向周乡长建议把运石料的生意包给船老大的。

    当晚,周五爷失眠了。他失眠倒不是担心船老大的船明天能不能到,他对船老大是知根知底的。而使他失眠的是这些说闲话的人和起疑心的人。他感到特别的气愤,船老大一辈子替大家做好事,现在出了点意外,居然就有人造谣中伤他,居然人们就动摇了对他的信任,这人心都怎么了?

    (三)

    翌日,下午四点半过一点,人们就陆陆续续地来到了码头。周五爷也带着东东来到了黄桷树下。人们对周五爷似乎也没有了往日的热情,大家各自怀着心事,焦急地等待着船老大的船。

    “大老弟,”周五爷在心里对船老大说“今天无论如何你也要准时到啊!否则叫我怎么下台哟!”

    好不容易等到了五点钟,船,船老大的船,连鬼影子都没见!艾溪河好像也专门在跟周五爷作对似的,平时本来是帆来船去的,今天却一条船都没有。此刻艾溪河的河面在周五爷的眼前展现出令人绝望的宽!心,比河水还凉!

    “几点啦?咹,几点啦?”周幺嫂大声嚷着到了周五爷面前“五爷,您老人家前天推昨天,昨天推今天!这下好!这下好!现在还没见船的影子,明天我女儿就要出嫁,您老人家不可能再推到明天了吧?”

    “五爷,不是我们不相信您老人家,现实的问题已经摆在了面前,船老大的船现在还没有到,我那新房咋布置呀?明天新娘就要抬进屋了啊!”罗莽娃哭丧着脸说。

    “五爷,您老说说,我该怎么办?我托船老大买的那些东西,都是明天酒席上要用的东西啊!我现在临时打急抓都来不及了啊!”周贵祥急得说起话来一跳一跳的。

    “我女儿的陪嫁早就跟男方讲好了的,到时候拿不出来,这面子我可丢不起啊!”周幺嫂又说道。

    周五爷只觉得血直往脸上涌,他有嘴有舌,此时却怎么也张不开,只能强陪着一张笑脸。他在心里对船老大埋怨道:“大老弟啊大老弟,你就是出了天大的事也该托人带个信来啊!晓不晓得啊,此刻我被你逼到绝境上来了?”

    人们七嘴八舌地纷纷说开了,其中有一个人说道:“依我说呀,船老大根本就不会来了!五、六千块钱啊,谁见了不眼红?周五爷不是给大家打了包票的吗?大家请周五爷拿话来说啊!”这声音尖声尖气的,与众不同,谁都听得出是黄辣丁的声音。这分明是在煽动大家把矛头对准周五爷。

    黄辣丁本名叫黄荣富,是周家沱最偷奸耍滑的人,平时就专干一些贪图便宜的事,有时甚至还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因此常常被周五爷骂得狗血淋头。黄辣丁于是一直把周五爷怀恨在心。其实周五爷昨天就猜出来了,造谣惑众说船老大坏话的肯定是他。现在他竟然公开跳出来了,周五爷恨不得上前去抽他几个耳光。但现在不能这样做呀,周五爷清楚目前自己毕竟理亏。他在心里一边对黄辣丁狠狠地骂道:“狗日的混帐东西!”一边在思索着对应之策。他突然想到了一个缓兵之计,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周五爷于是理直气壮地说:“你们吵啥子?闹啥子?我周老五从来不食言!我还是那句话:船老大的船今天一定会到!今天还没有过完啊?到晚上十二点还早着呢!我保证误不了你们的事!”

    “您老人家还想往后推啊?推到十二点船来不了怎么办?”周幺嫂觉得周五爷简直是在玩弄大家了。

    “我向大家保证,明天绝对误不了各位的事,如果明天误了各位的事,我周老五任随大家处置!我拿我的人格担保!”

    “拿人格当保?人格能值几个钱啊?”黄辣丁又煽动道。

    “如果用我的人格担保还不行的话,我给大家写血书,好不好?”

    “好吧!就让他写血书!常言说得好,空口无凭,有书为证!写啊!现在就写啊!”黄辣丁惟恐天下不乱。

    “黄辣丁,你太过分了!”不晓得周乡长啥时候来了,这时他站出来制止了事态的扩大。他对大家说:“乡亲们,请各位冷静冷静,船老大绝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这次迟迟未到,一定是事出有因。既然我五叔都已经用他的人格担保了,大家还要他怎样啊?都是乡里乡亲的,凡事要有一个退路,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逼人太甚了。都回去吧,都回去吧!”

    黄辣丁煽起来的火就这样被周乡长浇灭了。人们尽管有些怀疑,但也不好再说啥子。很多人心里都在想:“过了今晚十二点,看你周五爷还拿啥子话来说。”于是人们慢慢地都散去了。

    人们散尽后,周五爷坐在石阶上,双手托腮,陷入了沉思。

    周五爷对船老大是绝对相信的。船老大,那真是世上难找的好人啊!

    记不清是哪一年了,反正周五爷那时才四十多岁,他用一个小木筏在周家沱和县城之间跑水运,将周家沱的土特产运到县城去卖,从中找一点水运费而已。一次在水运途中,他遭遇歹徒抢劫,由于他奋力反抗,激怒了歹徒们,歹徒们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将他的手脚捆住后,把他推进了艾溪河中。也是周五爷命不该绝,恰好被船老大发现,将他救起,他才捡回了一条性命。那次临别时船老大还送给他盘缠费,从此以后他们就成了生死之交的朋友。后来船老大来周家沱看望周五爷,见周五爷的住房窄小,就给他运来一船好石料,帮他建了新房。从那时起,周家沱便不断有人通过周五爷托船老大运条石。一来二往,渐渐地周家沱的人都与船老大厮混熟了,买啥子东西也就放心地直接托船老大了。于是从县城到周家沱便成了船老大长期往返的水路运输线。周家沱,哪家的酒船老大没喝过?哪家的饭船老大没吃过?

    每当接受完周家沱乡民的热情款待之后,已是夜间十点左右,这时船上的货物早已卸尽,码头变得空空荡荡了。船老大在女儿小琴的搀扶下,两条黑影在沉沉的夜幕里慢慢地移向那条孤零零的船。接着便亮起一星渔火,在人世间的风雨中飘曳。船老大已有几分醉意,上船后倒下便睡。

    “爹,运费呢?”这时女儿提醒他。

    “哦”船老大朦胧中应了一声,呓语一般。

    “爹,米缸里已经没米了呀!”女儿又提醒道。

    “哦,没米了?运费?人家对我们相敬如宾,这嘴难张啊!买米的钱,我这里还有。”说罢,船老大坐了起来,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个钱袋,里面大张小张全是钱,不过万万动不得,这都是别人托他买东西的钱。他用不太灵活的干枯的手指,就着昏暗的灯光,从钱袋的最底层夹出几元零钱,颤颤地递给女儿,边递钱边自言自语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人家没主动给我们,就说明人家一时手里紧,如果我们张嘴去要,就会让人家难为情。我可从没主动向人家要过运费,当女儿的你难道还不清楚?钱算个啥子东西啊记住,小琴,听到头遍鸡叫就把爹喊醒。”说罢又倒了下去,一会儿鼾声便响彻破旧的船舱。摇摇晃晃的灯光洒在船老大那张被风雨打磨得非常粗糙的老脸上,使他显得更加苍老。小琴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眼角便挂上了几滴泪珠。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那些忘了给船老大运费的人将钱送到码头来时,早已不见了船老大的踪影。平平的水面上一丝痕迹也没有,河边却有不少挂满了泪花的野草,仿佛是在为船老大父女俩的凄苦生涯哭泣。

    小琴的生活太单调了,有时就难免和船老大赌赌气,埋怨上几句。

    “也不晓得我们是咋个混的,一天忙到黑,一年忙到头,衣兜里却还经常是空空的。”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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