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却留给我满心的疑惧跟不安。
事后我没有追问承先那个女人的身份,也没有再提过这件事情,但这件事情已经在我心中留下疙瘩。
承先真如那女人所说的滥情且轻浮吗?我不敢相信,但又半信半疑的让那根刺刺在心上。
* * *
画展前几天,我在街上巧遇了容楷元。他从一台休旅车下来,身边带着一个女孩,我站在对街愣愣的望着他,心里感叹,这世上谁会等谁一辈子?这里吃点瘪,风向一转,那遭又一帆风顺了。
对街的容楷元发现了我的存在,转身望向我,我没躲避他的眼神,对他点个头。
再向前走了十公尺,听到后面有人追上来。
“晓月!晓月!”容楷元慌张地追上来,站在我跟前笑。“晓月,最近还好吧?要去哪里?”
“还好,马马虎虎。”我往路的尽头一指“我正要去画廊,承先的画展再几天就要开始了,我要去看一下场地布置。”
“恭喜。”容楷元脸上的微笑是真心的,我发现这个人有个优点,他不愠不火的态度让人舒服,虽然上次我们是在很难堪的情况下不欢而散,但再次见面,他对我的态度还是很自然,让我的歉意也少了些。
“还不知道成不成功呢!我真有点担心。”
“需要我帮忙吗?”在阳光之下,我第一次真心的认为他很英俊。
“不用了。这种事,你又能帮上什么忙呢?”我回他一句,想想才觉得不对,这样的回答对容楷元真是失礼,也难怪容楷元的笑容转为尴尬。
“我朋友正在等我,不跟你多聊了,等画展开始后,我抽个空过来看你。”
我点点头,他停了三秒钟,又丢下一句:“那女孩是我的朋友,普通朋友而已,不要误会了。”
容楷元说完后,不好意思似的转身走离,这人追上来就为了叫我别误会?我盯着他的背影,心中一种奇怪的感觉蠢蠢欲动,说不出什么感觉,酸酸痒痒的,要定一定神才能把心思拉回来。
如果我跟容楷元是在这种蓝天之下遇见的呢?两个人在街头偶遇,因为一个微笑而停下脚步,向对方询问姓名。
我抬头仰望,天空是蓝的。
如果是这样,我们现在会如何?
* * *
画展正式开始之后,来的人维持着一定的数量,不多不少,我没事做时,通常会待在画廊陪着承先接待上门的参观者。
容楷元上门时,我正倚着落地窗发呆,他走到我身边等了一会儿,直到我回过神来发现他的存在。
“容楷元,你来啦!”不知道为什么,我很高兴,在没有半个亲戚朋友肯捧场的现在,他的出现让我感觉到雪中送炭的温暖。
“生意如何?”他问。
“这是艺术,可不是论斤论两的生意。”我掩着嘴笑。
最近因为画展的事,承先心情很烦躁,有时候一整天沉着脸不发一语;我们的爱情已经过了蜜月期,两个人对对方都比较放松,不像当初的如影随形。
“很多人称赞承先,昨天小朱发现网路上有人帮承先做网页呢,很漂亮哦。”我悄声的告诉他,用着炫耀的口气。
“那个网页是我帮你做的。”容楷元笑了。
“啊?为什么?”
“上次看你担心画展,所以想助你一臂之力,一个晚上就完成了,没花多少时间。”容楷元温柔的笑,他什么都没说,不邀功、不讨好,只是看着我。
我知道,他是为了我。
“你好好。”没有经过仔细思考,我脱口而出,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
两个月之前,我看到他就像看到蟑螂,迫不及待的拔腿就跑,现在我从心态到行动已经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我拉住他的手的模样,就像平日跟家人撒娇一般。
容楷元捏捏我的手,笑道:“我常听人家说谈恋爱会让智能退化,怎么不到两个月,就退到幼稚园小班?嗯?”
我笑。
“我本来就喜欢撒娇,又不是现在才这样。”我开玩笑的拉住他衣袖,用撒娇的口气嗔道:“你好好。”
他脸上流露出谁都看得出来的爱怜,眼睛望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如果几个月前我们能这样相处就好了,试着去了解对方,试着和平相处。
我们四日相对,我想他心里一定有很多话,我也是。
但时间不对,我现在身边有了别人。
刚想招呼他坐下喝杯茶,承先从另外一边走了过来,看到容楷元后,脸上换上嘲讽的笑容。
“哟!前未婚夫来探望?”
“你好。”容楷元对承先点了个头。
“小小画展承蒙莅临,觉得如何?看得懂我的画吧?”
承先冷笑,他每句话当中都带着刺。他当然还记得容楷元,我也跟他仔细解释过我跟容楷元的关系,告诉他我跟容楷元只是父母介绍认识,其实交情不深,两个人的婚约也是父母决定。
但他似乎没有听进去,看到容楷元还是把他当成情敌,还好容楷元心胸宽大,没有多计较什么,仍然很有礼貌的应答。
“承先,你别这样。”我悄声说,帮着容楷元说好话:“容楷元帮你做了一个网页呢,就是你昨天看到,很漂亮的那一个。”
“我的画不需要多余的宣传,想看的人自然会走进来看,随着媒体起舞的群众,我不稀罕他们来看我的画。”
承先傲然的回答,他才不管容楷元就在眼前,直接泼了我一盆冷水。听到他不领情的口气,我心里也有些恼怒;前阵子我对承先百依百顺,他说什么我都觉得是对的,但这阵子我开始觉得承先说话的口气刺耳,不由得恢复了一些大小姐脾气。
“承先,你怎么能这样说?!这个时代讲究的就是曝光率,不曝光、不让观众知道有你的存在,你的画要哪一天才能得到重视?”
“我说过我不在乎名气、金钱,我愿意等,等真正欣赏我的观众出现。”
“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成名要趁早,这个年代已经不流行十年媳妇熬成婆了,就像我们家的科技公司—样,任何事情都要讲求效率,越有效率,让消费者了解的产品就越有成功的机会,承先,要成功不能孤芳自赏!”
我看到容楷元几乎要大力鼓掌叫好,我也骄傲的一笑。
别小看我,在美国留学数年,好歹也拿了博士学位回来;当年海蓝拒绝接手金家科技的时候,我是董事会眼里的第二顺位继承人,如果不是我太不懂人情世故,读财务管理的我接手企业绰绰有余。
“少把你们那套市侩的把戏拿来用在我身上,我不稀罕,你这种温室里的花朵,懂些什么?不要以为说得头头是道就能做到,你对真实的社会了解多少?你连一斤蛋多少钱都不了解吧?大小姐!”
每次承先生气的时候,就会喊我大小姐,我从来没有这么一刻如此痛恨这个称呼。当着容楷元的面被承先骂,我心里很难受,就像狠很被打了一巴掌。
承先永远不会先估量场面是否适当,完全依照他自己的心情做事,想到什么就马上实行,不顾一切,如果我再继续跟他争论只会让场面更难堪,我低下头,不敢再说什么,决定息事宁人。
但我的手臂突然被人拉住,吓得我又马上抬起头来。
“晓月,走,有人不知好歹就别跟他多话,我不能眼睁睁看你被人欺负,跟我回去,我送你回家!”容楷元竖起眉头,眼睛瞪着承先。
回家?回什么家?
这时候我突然想到容楷元还不知道我搬出家了,只好苦笑。
我能走到哪里去?在偷偷离家的那刻,我已经把我所有的本钱押在承先身上,决定跟他同甘共苦,等待他熬出头的那一天。
“你是她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可以带她走?”
“我是晓月的朋友,光凭这点就够了。”
“朋友?哼!想吃天鹅肉的癞虾蟆!”
“承先,容楷元是我的朋友;他帮你做了网页,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能不能对他客气一点?”我横眉抗议。
“好啊,那你跟着这个朋友走吧!一开始我就没开口叫你帮我,不要以施恩的口吻对我说话,我并没有欠你什么,就算画展成功也不是你的功劳。”
承先丢下这残忍的几句话就走,我咬着牙,忍住胸中翻滚的委屈。
“晓月,你以前没有这么委曲求全的。”
我抬头看容楷元的脸上有着不忍心,我心里酸酸的,想哭又哭不出来,梗在胸口,好痛。
“比起来,我还比较喜欢那个一不高兴就摆脸色给人瞧的晓月,你就是这点可爱啊!一高兴就撒娇,一不高兴就板着脸,从来不懂得装模作样、说好话、陪笑脸。”
容楷元的夸奖没有让我高兴起来,反而让胸口更痛。谁喜欢忍啊!忍字头上一把刀,若不是因为我太爱承先,我真想冲到街上去尖叫,把自己一肚子的不开心发泄出来。
承先不会屈服的,如果我不低头,就永远不会有人低头。
如果要维持这份爱,我就必须要委曲求全,不停的付出。
越了解承先,跟他在一起的痛苦就越多,但跟他在一起时又充满毫无疑问的甜蜜,于是我就在甜蜜与痛苦之间摆荡着,找不到一个出口。
我设法压下脸上的愁容,劝容楷元:“你先快走吧,等会儿我向承先赔个罪就没事了,你搅进来只会让事情越来越复杂。”
“晓月,这真的就是你想要的爱情吗?他很明显的并不尊重你。”
这我知道,在承先的眼睛当中只有他自己。
“没有十全十美的爱情。”我摇摇头,微笑道:“不要把承先看成坏人,他有一点艺术家的脾气。”
“晓月,那不是艺术家的脾气,那叫自我意识过剩,认为自己至高无上,只想等着别人发掘他、捧着他,以为自我推销是种耻辱,别人要看他的画还得经过他的评鉴,自己闭门造车画想画的东西,别人不懂他的创作就是白痴。”
容楷元的话一针见血,这些都是承先的个性,不过
我摇摇头。
“我了解承先,我会再跟他沟通沟通,你不必为我担心。”
容楷元终于在我的坚持下离开画廊,一步一回头,把我当作大野狼口中的小红帽,忧心忡忡的离开。
我叹口气,对于他的离开,居然有些不舍。
每次承先对我稍稍不礼貌,为我站出来的都是容楷元。
我走回承先身边,放软口气的劝他:“承先,你在气什么嘛!他不过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帮你做个网页,效果也不错,你何必生气?”
“我不像大小姐你,做什么事情说一声就好,下面有人抢着帮你做,我靠的只有自己,从不求人。他帮我做网页,我岂不欠他一份情,低了他一截?”
“容楷元不会这么想的,你不要多心。”
“你倒是很了解他啊。”承先冷笑,我真想叫他改掉这个冷笑的习惯,长得这么好看的一个人,偏偏喜欢眉头鼻子拧成一团,嘴巴歪在一旁,真难看。
但我不敢说,怕他回我一句:“这就是我的模样,你不喜欢尽管可以走。”承先是很我行我素的。
“有一个画廊老板要请我吃饭,你要不要一起去?”承先问我,看起来他已经准备动身。
“我不喜欢见陌生人。”我摇头。
“晓月,你该长大了,老是像小孩子一样,对着人连名带姓喊,一点交际应酬都不懂,我怎么带你出去。”承先皱皱眉头,满口的不耐烦:“你先回家去吧。”
我不依的说:“你不多陪陪我吗?”
“这是正事,你别任性了!”见我拧了一下眉,承先妥协着说:“等我办完事情就去找你。”
在这场爱情里面,我们两个不停的互相妥协,他容忍我的任性,我容忍他的坏脾气,这种妥协到底是一种对爱情的智慧或是对自己的委屈?
承先跟着小朱一起出去,我望着他们离开画廊的身影,隐隐约约觉得承先变了。
他骂我市侩,但真正变的却是他;他渐渐世俗化,被一些喜欢他画风的人越捧越不可一世,一些批评却被他踢到一角不闻不问。
他的高傲跟桀惊不驯好像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就像一张喜欢的唱片拼命跳针般,我觉得乱了几拍,什么都不对劲起来。
我交叉起手臂发呆,这才发现手臂上有个红色的痕迹没退,那是刚刚容楷元抓我时所留下来的,他抓得极用力,就像要把我抢过去似的,很痛,也很真实,好像提醒我这难堪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