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山洞。”
凯瑟琳抬头望他,不太理解他的意思:“山洞?”
“据说是必游之处。凡是度蜜月的人都到那里去的。你在洞里提一个愿望,走到洞外愿望就实现了。”他说话像一个孩子,而且显出迫不及待的样子“怎么样?”
凯瑟琳犹豫了一下,心想拉里真像一个小男孩。“如果你想去,那就去吧。”她说。
他笑了:“好极了。我们吃过午饭去。现在,你就读读书吧,我要开汽车到镇上去买些东西。”
“让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他脱口而出“我马上就回来。不必担心。”
她点点头:“好吧。”
他转身走了。
在镇上,拉里找到一家小百货店,买了一只手电筒,几节干电池和一团盘绕在一起的细绳。
“你是住在那家饭店的吧?”店老板问拉里,同时把零钱找给他。
“不,”拉里说“正巧路过这里,要到雅典去。”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小心的。”店老板忠告他说。
拉里狠盯着他看:“小心什么?”
“马上有暴风雨来了,你可以听到羊在叫了。”
下午三点钟拉里才回到饭店。
四点钟光景,拉里和凯瑟琳出发前往佩拉马洞。
这时,已经起了令人担忧的风。在北边,雷暴前常见的雷雨云砧正在形成,遮住了天空中的太阳。
佩拉马洞在爱奥阿尼那东面,与该镇相距30公里。许多许多年代以来,洞内生成了无数的钟乳石和石笋,其形状千奇百怪,有的像各种运动,有的像宫殿、宝石整个洞穴,经过修缮,已成为重要的旅游胜地。
凯瑟琳和拉里到达佩拉马洞时,已是下午五点钟了,离闭洞时间只剩下一个小时。拉里在售票亭买了两张游洞票和一本小册子。
一个衣衫褴褛的向导走上前来招揽生意。
“只要50德拉克马1,”他用一种向导特有的调子说“由我给你们导游,洞里每一个引人入胜的地方都不会漏过。”
1德拉克马,希腊货币单位。
“我们不需要向导。”拉里说,语气颇为粗鲁。
凯瑟琳对拉里看看,对他严厉的口气感到吃惊。拉里抓住凯瑟琳的胳膊:“走吧。”
“你确信我们没有向导能行吗?”
“要向导做什么呢?都是骗钱的。我们的目的是进洞,四周看看。凡是我们该知道的,小册子上面都写着。”
“好吧。”凯瑟琳表示同意说。
洞的入口处比她原先估计的要大得多,被泛光灯照得通明,游客成群地转来转去。洞壁和洞顶到处是大自然从岩石中雕凿出来的形象:鸟、巨人、花朵和皇冠,千姿百态,令人赞叹不已。
“真奇妙,”凯瑟琳惊叹道。她看着小册子。“还没有人知道这洞是多少年以前形成的。”
她的声音里有一种空洞感,在洞壁之间回响着。
大小不等的钟乳石从洞顶上倒挂下来。经过一条从岩壁上凿出来的隧道,他们到了第二个洞室。
这个洞室要小一些,洞顶上短短的电线吊着没有灯罩的电灯泡,把洞内照亮了。这里的各种形象更加奇异,展示着无与伦比的大自然的杰作。在这个洞的一角,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危险:不可入内。”
在牌子的旁边,是另一个洞穴的入口处,黑咕隆咚地裂着大口。拉里装作随随便便地走到洞口,留神向四周探望了一下。凯瑟琳正在洞的另一端聚精会神地察看四周洞壁上的天然雕塑品。拉里轻轻地迅速摘下牌子,扔到了阴暗处。于是,他走回到凯瑟琳身后。
“这儿湿气太重,”她说“我们走吧?”
“不。”拉里的声音很坚决。
她吃惊地望着他。
“还有更奇妙的东西看呢,”拉里解释说“饭店里的职员告诉我,最有趣的部分是新区。他说我们千万别错过。”
“在哪里?”凯瑟琳问。
“在那边。”拉里挽着她的手臂走到这个洞室的后侧,站在暗黑的大裂口前。
“我们不能进去,”凯瑟琳说“里面黑。”
拉里拍拍她的肩膀:“不必担心。服务台的职员跟我说过,要带好手电筒。”他说完,从袋里拿出了手电筒。“嗨——眼睛一眨,老母鸡变成鸭——看!”他拧亮手电,狭长的光柱照亮了千古岩石中一条黑洞洞的长廊。
凯瑟琳站在原处,向洞内窥探。“看样子很大。”她疑惑地说,你有把握不会出问题吗?”
“当然喽,”拉里回答说“他们还带学校里的孩子到这里来呢。”
凯瑟琳仍然犹豫不决,希望跟其他游客待在一起,不要单独行动。在她看来,这个洞总有一点危险的样子。
“走进去试试看。”她终于说。
他们才走进去十几步路,身后洞内电灯光亮全给黑暗吞没了。他们靠着手电筒的光走了一段,通道突然转向左,又折向右。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处在这阴冷的、没有时间概念的、远古的原始世界中。在手电筒的光柱的反射光中,凯瑟琳瞥见拉里的脸上又堆满了兴奋的神情,这同他在山上的神情一模一样。凯瑟琳使劲抓着他的胳膊。
在他们的前面,地道分岔了。在岩石裂开的地方,凯瑟琳看到低垂的洞顶上怪石嶙峋。她想起了忒修斯和半人半牛的怪物,心里怀疑会不会在这个洞里碰上它们。
她正要张口提议说他们该回去了,但是话还没有说出口,拉里就说:“我们走左边的。”
她向他看看,尽量用很随和的口气说:“亲爱的,你看我们该回去了吧?已经不早了,洞的大门就要关了。”
“要开到九点钟才关。”拉里回答道“有一个特殊的洞,我要找到它。他们最近才开发出来,据说这个洞才奇呢。”
他继续朝前走。凯瑟琳迟疑不决,四周望望,想找一个借口可以不要再往前去了。不过,话又得说回来,他们为什么不可以踏勘一番呢?拉里不是挺感兴趣吗,如果这样能使得他高兴,那她就要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该是什么词?——女探洞迷。
拉里不走了,等着她。
“来不来?”他急切地问道。
她尽量使自己的话听起来很热情。“好的。不要把我丢了。”她说。
拉里没有答话。他们取左边的岔道,慢慢走了起来,小心谨慎地留意着脚下一碰就滚动的小石子。
拉里将手伸进口袋。一会儿,凯瑟琳听到有什么东西落到地上的声音。他继续走着。
“你掉了什么东西没有?”凯瑟琳问“我好像听到——”
“我踢着了一块小石子,”他说“我们快一些走。”
于是,他们的速度快了起来。凯瑟琳并没有发觉在他们身后一条细绳从一个绳球上不断地松脱开来。他们走啊走,洞顶变得低了,洞壁也更湿漉漉的了。凯瑟琳对自己认为这里凶多吉少而觉得可笑。这一带,好像前面没有路了,似乎危险即将来临,死亡在招手。
“我觉得这地方憎恶我们似的。”凯瑟琳说。
“别开玩笑,凯茜。这里仅仅是一个洞穴而已。”
“你为什么认为这里只有你我两人?”
拉里踌躇着:“知道这个区域的人并不多。”
他们继续走着,走到后来,凯瑟琳对时间和地点的意识都丧失了。
通道又变窄了,两旁岩石上尖利的突出部分,不时地突如其来地将他们身上这里那里或是划破,或是擦痛。
“你认为你要找的那个洞还有多远?”凯瑟琳问道“我们想必快到中国了。”
“不远了。”
他们说话的声音像给捂住了,空落落的,犹如一连串逐步减弱的回声。
周围的空气变冷了,但湿度仍然很大,因而觉得有一种黏糊糊的冷湿感。凯瑟琳冷得有些打颤。在他们前面,手电筒的光束照着通道内另一个岔口。他们走到这三岔口,停住了。插往右边的道比往左边分出去的要小一些。
“他们该在这里装霓虹灯路标。”凯瑟琳说,也许我们走得太远了。”
“没有,”拉里说,我肯定要找的洞穴在右边的通道旁。”
“我冷得发抖了,亲爱的。”凯瑟琳说“我们回去吧。”
他转过身子面对着她:“我们马上到了,凯茜。”他抓住她的手臂“待我们回到饭店,我们再好好暖和暖和。”他看到了她脸上犹豫的表情“这样吧,假使两分钟内我们再找不到要找的洞,我们就回去。好吗?”
凯瑟琳觉得轻松了一些。“好的。”她带着欣慰的心情说。
“那快走。”
他们走进右边的岔道,手电筒的光柱在他们前方灰暗的岩壁上晃动着,照出奇异古怪的图案。凯瑟琳回头一望,背后是一片漆黑。一小束手电筒光犹如在阴森森的冥河1中开辟光明。拉里突然不走了。
1冥河,根据希腊神话,围绕地狱的河叫冥河。
“该死!”他说。
“怎么回事?”
“我想刚才我们走错道了。”凯瑟琳把身子转了过来:“好吧。我们回去吧。”
“我去摸摸情况,看是不是这样。你留在这里。”
她吃惊地看着他:“你上哪儿去?”
“走回到刚才的岔口处查探一下。”他的声音有点紧张,很不自然。
“我跟你一起去。”
“我一个人可以快一些,凯瑟琳。我只要到这一通道开始的地方去核对核对,半分钟内就会回来。”他说话的语调听上去有些不耐烦。
“好吧。”她说,心里很不安。
凯瑟琳站在那里,目送拉里从她身边离开,走入他们刚才来的黑暗之中。拉里的身子被包围在一圈光环里,像在地壳底下移动的天使。片刻之间,光亮消失了,她被埋在从未领略过的一片漆黑之中。她不敢走动,身子微微颤抖,脑海里一秒一秒地计算着时间的流逝。
半分钟到了。拉里没有回来。
凯瑟琳耐心地等着。洞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可怕的黑暗,像居心叵测的看不见的波浪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她叫了一声:“拉里!”她的声音沙哑、犹豫。她润了润嗓子,叫得响了一些:“拉里!”
声波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被吞没了,给黑暗扼杀了。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似乎没有什么有生命的东西能够存在。
凯瑟琳感觉到恐惧的第一根卷须触上了她。她鼓励自己说,当然拉里马上会回来的,我只要留在原处,保持冷静的头脑,就没问题了。
黑咕隆咚的时间在慢慢爬过去,她大脑中闪过这样的事实:出了大问题了。
也许拉里碰到了意外,在松动的尖石头上滑了一跤,头部在洞壁的石头上撞伤了。
也许这一时刻他正躺在离她只有几英尺远的地方,不停地流着血,奄奄一息。
也许他迷路了。
也可能他的电筒没有电了,被迫待在洞的某一深处,无法动弹,就像她现在被禁锢在黑暗之中一样。
渐渐地,凯瑟琳受到一种窒息感的困扰,下意识的恐慌油然而生。她决定不能留在原处,慢慢地向来的方向摸索着移动。通道很窄;万一拉里受了伤,无计可施不能自救的话,她可以很容易找到他。
她在暗中走了一小段,估计已经到了通道岔口的地方。凯瑟琳小心谨慎地移动着,松动的小石子在她脚下滑滚。突然,她发觉有一个声音从远处传到耳际,就停下来仔细听。是拉里吗?声音消失了,她继续移动着。才走了几步,那声音又有了,这是一种什么东西嗖嗖急转的声音,好像录音磁带飞转时发出来的。这里一定有人!凯瑟琳高声叫喊了一下,然后听着。她的声音慢慢被一片寂静淹没了。
一会儿,那声音又有了!嗖嗖旋转的声音。这一次,是从另一方向传来的。
声音渐渐增大,像刮着尖利的风一样向她逼来,而且愈来愈近了。突然,这声音扑到她身上。又冷又滑腻的皮触着她的面颊,碰到她的双唇。她发觉头上有什么东西在爬动,锐利的爪子插到她的头发里。更有甚者,在黑暗中向她偷袭的某种叫不出名字的东西,用拼命扑动的翅膀覆盖住了她的脸。
她晕了过去。
她躺在高低不平的石头上,那尖利的棱角使她难受得醒了过来。她的面颊上觉得有点暖,而且有点黏糊糊的,手一摸是血。她想起了在黑暗中向她袭击的翅膀和利爪,不由感到一阵战栗。
洞里有蝙蝠。
她努力回忆着她所知道的蝙蝠的样子。她记得在什么书上读到过,蝙蝠就是飞鼠,常成百成千地群集在一起。在储存于她大脑的信息中,她能提取出的唯一的另外一个知识是,有的蝙蝠要吸血。但是,她迅速把这方面的念头排除了。勉勉强强地,她坐了起来,手掌撑在石头的尖角上感到阵阵刺痛。
你不能光坐在这里——她警告自己说——你得起来,做点什么。
她忍着痛挣扎着站了起来,一只鞋子不知怎么搞的掉了,衣服也给撕破了。不过,这没关系,明天拉里会给她买一件新的。她想象着他们两人到小镇上的百货商店去,一路上又说又笑,十分高兴。拉里给她买了一件白色的夏装,但是莫名其妙地新衣服变成了寿衣。这时,她脑中又充满了恐怖。她决定必须继续想着明天,而不是现在吞没她的噩梦。
她得继续走。但是向哪儿?她转了个身。倘若走错了路,在洞里就会愈走愈深。不过,她清楚,不能留在原地。
凯瑟琳估算着,从他们进洞以后,究竟过去了多长时间。至少一个钟头了,很可能两个钟头了。至于她失去知觉的时间有多长,根本就无法估算。毫无疑问,外面的人会找拉里和她的。然而,要是没有人惦念他们呢?谁进洞了,哪些人已经出洞了,是没有办法可以核对的。也许她得永远待在这里了。
她把另一只鞋子也脱下,一步一步小心地缓慢地走了起来,两只火辣辣的手张开着,避免再撞上粗糙的洞壁。万里长征第一步——凯瑟琳自言自语道——中国人就是这样说的,这句话真妙,太机智了。中国人发明了爆竹和炒杂烩,他们真聪明,不会像我这样被闷在谁也找不到的地底下的黑洞里。如果我不停地走,我会碰上拉里的,或者别的游客,那就好了。我们回到饭店,痛痛快快喝一杯,对洞中的一番遭遇哈哈大笑。现在,我要做的是,不停地走。走,才能得救;走,才有活路。
她突然不走了。她又听到在远处有嗖嗖的旋转声音,仿佛有鬼怪或高速列车自远而近地向她奔驰而来。她的身体又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啊!”她尖厉地叫了一声。原来有几百只蝙蝠同时涌集到她身上,密密麻麻的,用它们那冷湿的、滑腻的翅膀扑打着她。处在这暗无天日的恐惧之中,她被毛茸茸的蝙蝠的身躯压得气都透不过来了。
她记得在失去知觉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呼唤着拉里的名字。
凯瑟琳躺在洞穴内寒冷而潮湿的地上,眼睛微闭着,但是她的头脑突然清醒了。她认为,拉里要谋害她。一连串的现象和往事像走马灯似的从她脑际闪过。
拉里曾经说过:“我已经跟另外一个人相爱了我要离婚”;在山顶上的云雾里面,拉里向她走来,朝她伸开着双手;她记得曾经向陡峭的山下望了望说:“下山恐怕要花不少时间”而他说:“不,不会的”;还有,在洞口他说过:“我们不需要向导我想刚才我们走错道了。你留在这里半分钟内我就会回来”
最后,她脑海中的电影终止在令人胆战心惊的徐徐降落的黑幕上。
拉里根本就不想回来找她,是有意骗她到这洞里来的。重新和好、蜜月这一切都是假的,是谋害计划的一部分。她倒老实,一直在天真地感谢上帝给了她一个新生的机会,而他够狠毒的了,不露声色地在策划杀死她。现在,他的目的达到了;凯瑟琳知道她怎么也出不去了。她已经给活活地埋葬在这可怖的黑色坟墓里了。
蝙蝠都飞走了。但她仍可感觉到和闻得出蝙蝠在她脸上和身上留下来的污秽的黏液。她心里明白,蝙蝠还会回来的。但是她不知道,再经受一次袭击后,是不是能够保持神志清醒。一想到蝙蝠,她又哆嗦起来。为了控制自己,凯瑟琳迫使自己做缓慢的深呼吸。
不久,凯瑟琳又听到了蝙蝠的声音,知道这一次怎么也挨不过去了。开始时只是微弱的嗡嗡声,后来愈来愈响,朝她而来。一阵突发的,痛苦的尖叫声在空漠的黑暗中回荡,而另一种声音更响了,更近了。在黑天暗地的通道上,出现了一缕飘忽不定的光线。同时,她听到了叫喊的声音,感到有人用手托着她,把她抬了起来。她想警告他们有蝙蝠,但是他们仍然不停地尖叫着,无法控制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