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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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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齐之芳在下班后没有回家,而是去了肖虎所在的市消防大队的办公室。走到肖虎办公室门口,齐之芳先向里面小心翼翼地张望了一下。肖虎秘书看见齐之芳,赶紧起身,向门外走来,一面打手势,意思是肖虎在打电话。

    肖虎的秘书对齐之芳小声道:“肖书记正在打一个重要电话呢,交代我别让人进去。”

    齐之芳奇道:“每天这点,不是单位所有人都下班了吗?”

    肖虎的秘书苦笑着对齐之芳说道:“还不就为那块地皮?肖书记都快急疯了!好像头发都白了好多!你说那人缺不缺德?这一年多,肖书记为了得到拨款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把钱落实了,地又被他抢跑了!”

    齐之芳听完秘书的话,不免又开始为了肖虎和戴世亮这对跟自己有关的冤家开始走神。

    肖虎的秘书却没有注意到齐之芳脸上的变化,继续对齐之芳絮叨道:“肖书记这几天顿顿饭都是我从食堂给他打的,他整个人就像吊在电话上!”

    齐之芳点了点头,道:“是啊,我打电话来,总是忙音。”

    肖虎的秘书愤愤不平地说道:“跟肖书记叫板儿抢地皮的家伙,好像还是肖书记的熟人!可狂了,当面就对肖书记嘲笑开了。”说着肖虎的秘书便学着戴世亮的口气,道:“国外怎么怎么着,有钱才算真投资,期望梦想算什么投资?他不就有两个臭钱吗?还不知那钱什么来头呢!”

    “老肖有没有当面反驳他?”齐之芳问这个问题时,心里仍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她真的不愿意肖虎和戴世亮这两个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反目成仇。

    肖虎的秘书却哪里知道齐之芳这番微妙的心思,反而添油加醋地说道:“肖书记,没怎么反驳他,但我知道他气得够呛,回来的路上一句话也没说。”

    肖虎放下电话,两臂抬起,抱住后脑勺休息了片刻,然后慢慢地开始整理起今天的电话记录。

    “小朱!小朱!”肖虎准备让秘书帮自己将这些电话记录归档。

    门开的声音,肖虎抬起头,发现进来的人不是自己的秘书小朱而是齐之芳。

    “书记有什么吩咐?”齐之芳站在门口微笑地说道。

    肖虎惊喜地愣住了。

    “我让小朱下班了。”齐之芳拎起暖壶给肖虎的茶杯中续上了水“这么晚了,你废寝忘食,不能让别人跟着你废寝忘食。”

    肖虎解释道:“这两天忙死了。”

    “知道。你不来电话,我当然知道你忙。”齐之芳边说边拿起门背后挂的抹布,擦了擦肖虎的办公桌。

    “那,这是前天吃的,土豆丝儿,这菠菜是昨天吃的?今天的午饭吃的是韭菜。”看着肖虎办公桌上有些已经形成凝结物的菜渣,齐之芳用抹布边将它们统统擦掉边说道。

    肖虎奇道:“芳子,你怎么知道的?”

    齐之芳白了肖虎一眼后,没好气地说道:“电风扇都把它们风干了!最干的就是前天掉的呗。看来真是忙得连擦桌子的时间都没有。”

    “可不是,打官司事前要准备的多着呢。”肖虎边说边整理起手边的电话记录。

    “跟谁打官司?”齐之芳明知故问。

    “一个民办工厂的厂长。”肖虎沉吟了片刻,到底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把情况告诉齐之芳。

    “为了什么打?”

    肖虎不答反问道:“戴世亮没有告诉你?”

    “没有啊。”

    肖虎仿佛嘲讽般地对齐之芳说道:“那天用白色皇冠轿车把你们带出去,都没有告诉你?”

    齐之芳看着肖虎像对待孩子那样宽容地笑了笑:“唉,肖虎,你这音调可不太好听啊。”

    肖虎沉默了下来。

    “走吧,我请你出去吃碗凉面。”齐之芳主动调动肖虎的情绪道。

    “我不去。”

    “迁怒到我啦?”齐之芳又笑了笑。

    “没有。”肖虎闷声闷气地说道。

    “那就跟我走。”齐之芳见肖虎仍然倔头倔脑地坐在那儿,干脆上来拉住他的手。

    随便走进一家小饭馆点了两个凉菜和几瓶啤酒,齐之芳静静地看着肖虎开始一杯接着一杯地低着头喝起了闷酒。

    几瓶啤酒下肚后,本就心里有事的肖虎开始有点迷糊了。肖虎面前的杯子其实已经空了,但满腹心事的他却依旧拿起这个空杯子往嘴边送。

    齐之芳伸手把肖虎手里的空杯子拿下来,给他重新倒满了啤酒,齐之芳道:“别生闷气了,喝酒生气容易伤肝。”

    肖虎却没有理会齐之芳的好言相劝,反而斗气似的端起酒杯“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去大半杯。

    “你估计这场官司你能赢吗?”齐之芳关心地问道。

    肖虎满面怒容地答道:“能不能赢我都要打。我们是政府单位,现钱不多,但钱包深,经掏,慢慢掏钱跟他打。我不相信他一个亏损的民办厂能撑多久。”

    齐之芳听完此话,也闷闷不乐地喝了一小口酒。

    肖虎忽然突兀地问齐之芳道:“芳子,你希望我打赢这场官司吗?”

    “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肖虎的问题让齐之芳感到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受到了侮辱。

    “我输了戴世亮就能把那块地买到手了。”肖虎也许真的喝多了,他又开始在齐之芳这儿口不择言了起来。

    听完肖虎的这句话,齐之芳的情绪马上跟肖虎对立了起来:“戴世亮,他买不买跟我有什么关系?”

    肖虎语带嘲讽味道地说道:“他买了地,又能进一步扩大产业,进一步闷头大发财,就更能解决王东、王方和王红的工作问题,帮他们提高生活水平、生活情趣啊——”

    齐之芳反唇相讥道:“那他帮孩子们一把,有什么错?”

    肖虎露出了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冷笑着道:“当然没错。孩子们只会认为不帮他们的人是错的。包括你也会这样认为。”

    齐之芳让肖虎的话给说火了:“我就这么认为的!你不帮他们安排工作,总得有人帮吧?”

    肖虎开始用一种冷冷的语气质问起齐之芳,他道:“对你来说,我作为一个单位的领导,原则可以不要,是非可以不讲,只要能帮着孩子们安居乐业。”

    “当妈的就是没是非!”齐之芳开始拣最能刺激肖虎的话回答。

    肖虎冷笑一声:“那我就没什么可说了。”

    齐之芳越说越激动地道:“你帮不了孩子们,有个人能帮他们,你应该感激才对呀!”

    “我当然感激。我还感激他继续发大财,把丰田车换成什么奔驰啊,宝马呀,然后接你们一家子出去下更好的馆子。”备受刺激的肖虎,开始怪话连篇。

    “你怎么这么酸啊?他请我们吃饭,我推不掉——”齐之芳从未想过肖虎竟然有如此小气的一面。

    “也不应该推嘛!他有了钱,大家应该让他摆摆阔,别人不捧场可以,你齐之芳不能不捧场。”肖虎怪话继续。

    肖虎一句接着一句的怪话宛如鞭子般,鞭鞭见血地打得齐之芳脸色苍白,两眼满是委屈。

    肖虎呵呵又是冷笑一声:“我没说错吧?这个人吃尽千般苦,受尽万般罪,人家不拿他当人十几年,九死一生,总算活下来了,衣锦荣归了,现在要显摆给全世界看,尤其要显摆给你齐之芳看,你不捧场,太不人道了。”

    齐之芳含着眼泪用手指着肖虎道:“我就是个给成功人士捧场的女人,是不是?那时候我到水库工地去找你,就因为你成功,我是去给你捧场的,是不是?”

    肖虎低着头伤情地说道:“人都会变的。”

    “你变得最厉害。过去你从来不会这么酸溜溜地说话。”齐之芳感到自己越发委屈。

    “因为你过去没有把我当成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肖虎的回答很恶毒也很残酷。

    齐之芳一下子端起酒杯,似乎想喝,又似乎想用酒泼洒肖虎,但她最后只是慢慢地把酒杯往桌上一放,站起来走了。

    在齐之芳离开自己后,肖虎骑车去了李茂才家。

    在“文革”期间李茂才和肖虎曾因为齐之芳的关系打过几次交道,由于两人都是当兵出身,脾气类似,所以彼此之间对对方的印象皆算不恶,也算得上是半个朋友。后来,在肖虎重新回城恢复工作后,他又断断续续地从齐之芳口中得知李茂才这些年对她和她的几个孩子曾多有帮助,故越发地敬佩李茂才骨子里这份侠气,便也开始抽空偶尔到李茂才家里看望一下他这位当年的老情敌。

    “老肖?”瘫坐在沙发上的李茂才,吃力地拧过身子看见深夜拜访自己的竟然是肖虎不免颇感奇怪。

    肖虎对李茂才笑笑,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随口说道:“可不就是我,你难道以为是芳子?”

    李茂才摇了摇头道:“是啊。现在来看我的也就是之芳了,还有几个下棋的老棋友。你吃晚饭没有?”

    肖虎笑笑道:“没吃成。”

    李茂才奇道:“怎么啦?”

    肖虎叹了口气,道:“一块儿吃饭的人跟我话不投机,吃不下。”

    李茂才闻言忙冲客厅外叫喊道:“小胡,给老肖热点干茄子烧肉来!”

    “哎!”小胡虽然菜烧得一般,但人却十分麻利。不待李茂才再吩咐第二声已经一路小跑地自行去厨房里给肖虎热菜。

    李茂才笑着对肖虎道:“芳子烧的这个菜,我是吃上瘾了,一礼拜不吃就打不起精神。她手把手教小胡,从晒茄子买肉开始教,可是最后做出来呢”李茂才怕自己下面的话伤了保姆小胡的感情,故意放低声音道:“嗨,虽然是那意思,不是那回事儿。所以之芳隔三岔五还得自己来做。”李茂才说完此话,又朝客厅外大声喊道:“小胡,烫点儿酒,老肖你难得来一趟,就陪我喝两杯吧!”

    肖虎忙摆手相拦道:“老李,咱别喝了,你身体要紧”

    不想李茂才却道:“棺材瓤子了,还身体呢!我现在体会到什么叫自由解放。那时候参加红军,当红小鬼,整天嚷嚷为自由解放奋斗。自由了吗?解放了吗?没有!包括有孩子、有老婆你都不能算自由解放!现在我干什么都没人数落我,高兴了,就请几个老头来下下棋,不高兴了,就装头晕,他们就作鸟兽散了。还有,电视机是个好东西,它整天跟你嘀咕这个嘀咕那个,你不用理会它,要是个老婆,你能不理会吗?再加上之芳一礼拜来看我一次两次的,给我做点儿好吃的,这小日子过得,神仙似的!”

    肖虎眼神悲哀地笑了笑,他忽然觉得其实这世界上的人绝大部分生活得都不快乐,而且这些不快乐的人所能做的除了闷闷不乐之外就是苦中作乐。

    “老弟,你有福气呦!分到房子了吧?跟之芳的事儿不能再拖了,再拖就已经白头偕老了。”李茂才误以为肖虎今天上门是来告诉自己他和齐之芳喜讯的。

    肖虎闻言不免脸上微露惨然之色,他强打精神道:“不是,老李,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你,市高级法院的冯院长,也是你的朋友吧?”

    李茂才答道:“是我老部下的朋友。不过蔡局长现在是我的棋友,还能跟冯院长说得上话。怎么了?谁要打官司?”

    “我。”肖虎苦笑道。

    李茂才闻言不免吃了一惊,立刻用遥控器把电视关掉。

    李茂才压低声音问肖虎道:“你告人家,还是人家告你?”

    肖虎刚要说话,却见小胡端着热腾腾的菜来了。

    简单地跟李茂才说清楚自己此行的来意,又听过了李茂才的想法,肖虎便暂时放下了从单位宿舍到齐之芳这种种或公或私的恼人之事,拿起酒杯跟李茂才推杯换盏地痛饮了起来。

    一瓶白酒被报销后,李茂才和肖虎都已有五分醉意。也许是因为酒醉,也许是因为他们都深爱着那个叫齐之芳的女子,在李茂才和肖虎之间极为难得地出现了一种男人肝胆相照、畅叙平生的氛围。

    “这也就是临死放个响屁了。省里跟我暗示过,让我明年退休,给个虚衔,当干警学院的顾问。所以,我想接手办的这桩事儿漂漂亮亮地办完,走的时候,自己身后立着三栋新楼,所有人都有房子住——”肖虎说这番话的时候舌头已经大得不成样子。

    李茂才闻言嘿嘿笑道:“哦,闹了半天,你不打算弄一套两套房给自己啊?”

    肖虎拍着胸脯说道:“嗯,我一个人,要那么大的房子,还懒得打扫呢。”

    李茂才奇道:“怎么是一个人呢?你跟之芳不是早就要结婚吗?”

    肖虎悲哀地笑笑,他的笑比哭还难看:“人啊,就是怪!心在情在的时候,没房子,等有了房子呢,心也散了,情也淡了。世界上的事不都是这么差错的?”

    李茂才给了肖虎一巴掌,道:“你可别轻易放了之芳啊。像她这样有情有义的女人可不多!”

    肖虎点了点头,大着舌头笑道:“嗯,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李茂才又给肖虎一巴掌,道:“你小子不地道,竟然骗我,那我问你刚才那些话什么意思?”

    肖虎不答反问道:“老李,你活了快一辈子了,你说你疼一个女人,是不是就想看着她整天无忧无虑,快快活活的?你不能让她这样,就算你跟她过到一块儿了,天天还是看她愁眉不展,一会儿愁儿子,一会儿愁女儿,你就只有干着急,恨自己无能。与其这样,不如干脆让她跟有能耐的人去过。这话我劝她几年了,每次劝她,她就说我要撇下她。今晚我在你老哥这儿,三杯酒把我喝开窍了:那就让她抱怨我撇下她,骂我无情吧。有时候,你不无情,还真没法有情。”

    李茂才让肖虎的这番话说得也是内心一阵阵茫然,彻底陷入了一种伤感和无奈之中。他摸摸索索地拿起酒瓶,给肖虎倒了一盅酒——且当作他对肖虎刚才那番话无言的赞同和安慰。

    那夜,在肖虎准备离开的时候,李茂才让保姆小胡用轮椅推着自己,一直把肖虎送到自己家的大门口。

    就在肖虎准备正式向李茂才告别之时,却忽听见李茂才猛地对他大喝一声,道:“老肖,我想过了,你刚才说的话,其实不对。我现在想明白了,你应该要什么就上去抢,别玩风度,也别玩心眼儿,更别憋屈着。”

    肖虎醉醺醺地向李茂才行了个军礼:“明白。首长教训的是。”说完便打算骑车走人。

    谁知就在此时,一辆吭吭哧哧的老旧红旗轿车开过来,停在他们旁边,司机摇下车窗。

    李茂才拿出了以往他当领导的架子,对红旗轿车里的司机道:“你把这个醉汉送回去!”

    肖虎则一脸懵懂地疑惑道:“怎么回事儿?”

    “我看你喝到第五杯,就叫小胡打电话给设计院小车队了。我就还剩下要车这点儿优越性了,千万别牺牲了它。”李茂才刚把话说完,便对红旗车里的司机吼叫道:“妈的你愣什么呀?下来开门!老子当主任的时候,你们小车队前后伺候,各个狗舔腚似的!一退休就都不认识我了!”

    几个月后,在市中级法院的门口,戴世亮一脸微笑地走到了刚刚走出法院的肖虎面前。

    戴世亮主动地跟肖虎握了握手,然后道:“恭喜你胜诉。不过,我听说邓厂长不服判决,又向省里最高法院上诉了。”

    肖虎不为所动地说道:“是吗?他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说,这官司他打不动了。”

    戴世亮神态轻松地耸了耸自己的肩膀,道:“不管怎么样,我们俩没必要伤和气,你说是不是?看在芳子的分儿上,也不该伤和气。”

    肖虎不语。

    “钱也好,地皮也好,都是身外之物”戴世亮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语气很真诚。

    肖虎点了点头:“没错。”

    不想戴世亮却忽然将自己的话锋一转,略带嘲讽地对肖虎说道:“特别是你,不都是为了公家工作吗,到末了还是个退休,更是身外之物了,想开点儿——”

    “呵呵,”肖虎怒极反笑,道“那你为什么想不开在背后操纵邓厂长跟我打官司呢?”

    “这,老肖,你可就冤枉我了!”戴世亮眼珠一转,当即摆出了一副无辜的样子。

    肖虎冷笑道:“邓厂长的厂已经亏损十来年了,没有你的资金支持,他怎么打得起这场官司?我没在商场里混过,但对你们这种商人的心理还是能揣摩的。我也理解你的冷血和你的不择手段。”

    戴世亮神态倏然一变,开始语带傲慢地嘲讽肖虎道:“肖书记改学心理学了?不过,当然了,吃政治饭的人,都通点儿心理学,懂得心术、权术”

    “你闭嘴。”肖虎的声音低沉且凶狠。

    戴世亮却显然没有闭嘴的意思:“现在不是你这样的政治干部领着大伙唱高调的时代了。谁还对挣钱羞答答的?就是你们这样的人!虚伪、无能,所以仇视竞争!就算我借钱给邓厂长打官司又怎么样?你我可以公开竞争,动用法律来竞争!”

    肖虎瞪着戴世亮傲慢的面孔:他虽然是年逾花甲,但还是少年气盛的样子。肖虎慢慢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似乎内心的愤怒正在逼着他彻底失去理智,一拳挥出捣碎戴世亮这张依然留有最后风华的脸。

    不知道肖虎和戴世亮对峙了多久,肖虎在最后还是冷静了下来,当他的愤怒渐渐转化为悲哀之后,他忽然像老了许多岁一般,用一种苍老无比的声音对戴世亮说道:“戴世亮,也许你这种人的时代来了。不过我还是死抱着自己的信念,人在利益之外,总还有点儿什么。不会什么都没有吧?我猜,在利益之外,你有的那一点儿,就是芳子了。”

    戴世亮刹那似乎被肖虎说中了自己的心事,眼内的张狂一下子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肖虎语带悲凉地继续对戴世亮说道:“戴世亮,我希望你在今后厚待芳子,让她晚年幸福。你刚才说得对,我无能,也许也有些虚伪,所以这么多年来,我想给她的,最后都落空了。”

    戴世亮完全没有想到肖虎会说这样一番话,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拜托了。”肖虎微微向戴世亮点了点头,说完头也不回地独自走向了苍茫大地的尽头。

    戴世亮呆呆地看着肖虎远去的背影,一瞬间他竟以为离开了的人不是肖虎而是自己。

    几天后,齐之芳的母亲去世了,就在齐母葬礼的当日,齐之芳收到了肖虎留给自己的告别信:

    芳子,原谅我用这封信跟你告别。我想了又想,觉得这个告别方式对我们俩都是最好的。官司最终还是打败了,我向几百干部职工承诺的楼房盖不起来了,我辜负了他们,也不忍心看见他们失望的脸,所以我决定提前接受组织调动。所谓调动,不过是一种安慰的说法,其实就是退休的缓冲。

    从你二十岁,我心里就暗暗喜爱你,对你的喜爱几乎是罪恶的。燕达牺牲后,我一直希望能帮助你,希望你依靠我,你的依靠就是我在你人生中的位置。可是现在我已经找不到这个位置了。我看着你不得不依靠别人,心里既痛苦又难堪。我承认我嫉妒为你提供坚实的依靠的那个人。

    就连你母亲的去世,都让我感到自责,当时我要是听你一句,不那么撑好汉,把房子让出去,老人家就可以跟我们生活在一起,不至于走得那么突然可是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大概从我妈生下我,我就长成这副个性,一切就已经太晚了

    多少日之后,齐之芳若有所思地走进一家食品商场,她麻木地走到一个蔬菜摊子上,开始挑拣蔬菜。

    对于此时的她来说,市场的嘈杂声似乎是不存在的,她耳边依旧回响着肖虎那充满男性阳刚味道的声音:“我只想看到你过得好,无忧无虑。哪怕为了我,你也该试着去好好地生活。不管我对他个人的评价如何,只要他能对你好!”这几句话是肖虎写给齐之芳告别信上的最后几句。

    不知不觉肖虎在齐之芳生命中再次失踪已经有了好几个月,就当齐之芳在戴世亮无微不至的关怀体贴之下,渐渐地恢复了往昔生气,甚至开始正式考虑起自己和戴世亮的婚事之时,她却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无意间发现了戴世亮和肖虎之间的地皮之争其实另有内情。

    那一日,齐之芳因在早市上看到了有小贩出售的番茄比平日里每斤便宜一毛,便特意称了两斤给平素里最爱吃番茄炒鸡蛋的儿子王东送去。由于王东和孙燕现在的家,本是齐之芳的娘家,所以齐之芳一直都有两人家的钥匙。在齐之芳进屋的时候,孙燕正和孙燕妈在家中聊着闲天,也许由于两人聊天聊得太投入了,所以皆没有听到齐之芳进门的声音。

    齐之芳进屋时本无意偷听孙燕母女的谈话,只想把番茄往厨房里一放就走。谁知齐之芳刚无意间听到了几句孙燕和孙燕妈的对话,便立刻再也走不动了全神贯注地听了下去。

    孙燕和孙燕妈之间的对话,是从孙燕已到了要孩子的岁数但是两人的居住环境却尚不够理想而引起的。为了自己也为了将来的孩子,孙燕其实很想能尽快改善自己的居住条件。但一想到王东微薄的工资,她便不由自主地头疼了起来。

    孙燕向自己的母亲抱怨道:“要是王东像童彤那样,都当上戴叔叔的设计师了,就是没人给他分房子,他也能花高价租房子,过两年他没准能买得起房。王东呢?谁会给一个收发员分房子呀?他还指着我在戴总那儿苦干,挣房租呢。”

    孙燕妈在听完孙燕的话后也颇感无奈,但除了能够陪着女儿长长地叹息一声之外,对其他的也只能徒唤奈何!不知道经过了怎样的一番思前想后,孙燕妈竟忽然想到了一个关于戴世亮公司员工极可能以折扣价从公司低价买房的传闻。想到这个传闻,孙燕妈便满怀希望地向女儿问道:“孙燕,你说你们戴总买下地皮盖大楼,会打折扣卖给员工几套,是这么回事儿吗?”

    不想孙燕却道:“我一直以为是那样,今天才知道他是把地皮当期货买过来的,指望倒卖出去翻番。”

    孙燕妈奇道:“你们戴总跟那个肖虎打官司都打了那么长时间,好不容易把地皮从消防总队抢过来,难道就是要炒地皮?”

    孙燕点了点头,道:“不错。现在我分析,在刚接触焰火厂邓厂长的时候,戴总就看准了那一带的地皮,城市要开发的话,肯定头一个开发那里,所以他听邓厂长说了跟消防总队谈定的价钱,马上就提高两成价钱跟肖叔叔竞争。邓厂长一听戴总出的价,就决定跟肖叔叔那边解约。我以为戴总马上要在那儿盖楼呢,谁知忙乎半天”

    孙燕妈疑惑了:“戴总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抢的是肖虎签了约的地皮?闺女你先等等,我之前听王东他妈可不是这么跟我唠叨的啊?妈我有点让你给说迷糊了”

    孙燕笑道:“妈,多亏你一向是个明白人,怎么这点小事都看不清?戴总之所以对我婆婆这么说,还不都是为了不破坏他在我婆婆心里的形象吗?”

    孙燕妈点头称是道:“嗯,你这么一说,妈我就明白了。对了,为什么法庭向着理亏的邓厂长呢?”

    孙燕闻言哈哈笑道:“妈,这就是你不明白了,现在上了法庭,你得看律师怎么解释合约。名嘴律师可以把理亏的变成占理儿的。邓厂长的律师是全市的名嘴律师,价钱也最贵,要不是戴总在邓厂长背后给他撑腰,帮他付律师费用,出钱帮他打点所有关节,邓厂长那个快倒闭的厂子想打赢这场官司?妄想吧。”

    几个番茄掉在了地上,听完孙燕母女之间的这番谈话,齐之芳顿时被惊得手脚冰凉。

    三步并两步地跑回家,齐之芳进屋后立刻关上门,神神秘秘地对她现在视为小棉袄般贴心的大女儿王方道:“王方,你知道吗?我刚才偷听到孙燕跟她妈私下里说,戴世亮是愣把那块地皮从肖虎手里抢跑的。而且他早就知道肖虎为了单位里几百人的住房,前前后后跑了一年多,才把批款弄到的。而且肖虎要盖的楼,是给几百号人遮风挡雨的。而戴世亮买了地皮,就为了炒更多的钱——”

    不想王方听完后,却反而拿一种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看着齐之芳,道:“妈,现在是什么时代了?您还死抱着古老美德?戴叔叔赚了更多的钱,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不也是利国利民?只不过一个是直接为社会谋利益,一个是间接的。还有,戴叔叔在间接创造社会福利的时候,首先为他自己、他周围的亲友创造福利。”

    女儿王方的这番大道理,齐之芳根本听不下去,她继续对王方喃喃地嘟囔道:“他还背地里出钱,让那个邓厂长跟你肖叔叔打官司——”

    “你只不过听了孙燕说一句,可能不是那么回事儿。不如您今晚在见面时直接问问戴叔叔。”母亲齐之芳的话,让王方听得有点烦了。

    “我还是不想去。”在从孙燕母女口中偷听到当年发生在肖虎和戴世亮之间地皮之争的真相后,齐之芳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去面对戴世亮。

    王方见母亲面露犹豫之色,忙出言相劝道:“妈,您这辈子,那么要强,从来不愿欠人情,咱家可是该着戴叔叔了不得的人情哪。戴叔叔对您这几个孩子的照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王方的话并没有让齐之芳内心好过一些,她不断地跟王方念叨着:“王方,妈我就是觉得不对劲。”

    在女儿王方的反复动员之下,齐之芳在当日傍晚时分强打起精神与女儿王方共赴戴世亮定下的约会。跟戴世亮和自己的几个孩子以及孙燕一家人像平日里一样,在一家非常高档的餐厅吃过了晚饭,齐之芳趁着其他人众星捧月般地围在戴世亮身边说好话的当口,自己先一个人偷偷地跑了出来。谁知她刚走出饭店的大门,戴世亮温柔儒雅的声音便在她的身后响了起来。

    齐之芳回头看了戴世亮一眼,然后仿佛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道:“小戴,我只想出来走走。”

    不想戴世亮却对齐之芳道:“芳子,你看咱俩一起散回步好吗?”

    齐之芳点了点头,刹那她似乎又在现在被所有人称为戴总的男人身上,看到了那个敢于为自己铤而走险的男人。

    戴世亮和齐之芳两人一先一后不知不觉地走进了一处街心公园。

    齐之芳只不过是无意识地轻轻颤抖了一下,戴世亮便立刻解下自己的薄羊绒围脖,然后轻轻地将它围在了齐之芳的脖子上。

    “芳子,有点儿凉,戴上吧。”戴世亮投向齐之芳的目光中充满了深情。

    “没事,我不冷。”齐之芳话虽这样说,但是上面还有着戴世亮体温的围脖,却的确让齐之芳倍感温暖。

    戴世亮笑着对齐之芳说道:“等你觉得冷就晚了。咱们这岁数,生一次病,老一大截。”

    齐之芳顺着戴世亮的话头,半真半假地对戴世亮说道:“世亮,那你该找年轻一大截的。”

    戴世亮却非常诚恳地看着齐之芳的眼睛,深情地说道:“可能我的审美观点在十七岁就定格了。那时候我在阳台上看着你,盯着你的一举一动,盯着你打球、唱歌儿,我就那么看了一个暑假,咔嚓,你就在我脑子里定了格。我这辈子再也发现不了比那个叫芳子的女孩儿更美、更可爱的女性。”

    齐之芳别过头去,脸上一时间艳若桃李:“我才不信呢。”

    戴世亮见齐之芳竟还完全相信自己的话,一时间失去了他平日里在商海中纵横捭阖之时的绝对冷静,宛如一个第一次谈恋爱的青年一般,毫不讲究恋爱方式方法地结结巴巴地向齐之芳继续表白道:“我承认我跟我过去的女朋友恋爱过,也挺热烈的,但不是一种感觉。那种感觉跟另一个女人,可能还能找回来,至少找回一部分来,就像我出狱以后,在青海和一个劳改过的女人同居,但那些跟十七岁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同居以后,你就把人家扔了?”齐之芳就像所有女人一样,对于自己男人在过去恋爱中的表现非常在意。

    对于齐之芳的疑问,戴世亮则不动声色地回答道:“我去了香港,她很务实,怕我到国外不会再要她,就跟一个劳教干部结婚了。”

    “那你在香港的时候,打算要她吗?”齐之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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