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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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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夜。

    李富凯终于可以拥著娇妻入怀,安稳的度过恬静的一夜,思忖这些天来,她刻意制造出一些混乱的动机。他能感受到她在逃避、闪躲,于是只得轻抚她的细发,哄著她入睡。

    翌晨,他在一阵闷闷的噪音中苏醒,睡眼蒙胧地伸出手臂,想将身旁的可人儿揽过来。原本心满意足的撑开了眼皮,但定眼一瞧后,才发现紧抱在自己胸膛里的竟是一个绣花枕头。他低喃地咒了一句,一脚便踹开了枕头,随即扯喉疾嘶:“小敷”

    不到三秒,门口出现一名女子,她的身上套了一件围裙,头上顶著一个可爱的头巾,小脸上还蒙著一块口罩,嘟哝地闷声道:“你醒了。已日上第三竿了!”

    “what?”他掀开了棉被,迳自从床上坐起。不是因为睡晚了,而是他不懂她在说什么,便重重地甩甩头,想摇醒自己。

    “在我家报时习惯的术语。第一竿是五点到七点,第二竿是七点到九点,现在是九点一刻。”她一手拿著拖把,另一手拿著清洁剂,目光闪躲地遽转过身去,催促著“早餐我已准备好了,你快换穿衣服吧!”说完就一溜烟的跑走了。

    他蹙眉、惊愕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顿时才知道她之所以逃,原来是为了躲避赤身裸体的他。他没好气地跳下床,决定舍弃往常穿著睡袍吃早餐的习惯,不加思索地套上一件规规矩矩的衣服后,才走进浴室,拿起刮胡刀。

    他今天一定得做个了结。不是因为他按捺不住情欲,而是他发现她可能有个小秘密没告诉他。这个心结若没及时解决,他们的夫妻生活便会有个大鸿沟。他抬起手摸了摸下巴后,再拿起刮胡刀刮去未剃乾净的短髭。

    往昔,他与前两任妻子在床第间虽是搭配得很好,但一出了卧室后,在感情上却毫无交流沟通的余地。她们要钱,也要他的身体,但都是桩没有爱的婚姻。他已经不太记得娶她们的原因了,大概是因为翠芳长得像瑷玫,而妮可又长得完全不像瑷玫及翠芳吧!再加上两人都呼天抢地的说,失去他便活不下去,为了让她们活下去,他就答应了!这理由听来牵强,但当初他应该就是因为这原因才冲动娶了人家。回瑞士后,得找克霖问个清楚。

    他刮完胡子,开始刷著牙。如今他好不容易在这老大不小的年纪遇到一个令他心动、甘心付出一切的女人,他不能再让这桩婚姻有缺憾。这时他一反常态,开始感谢那区区四分之一杯的白兰地了。

    他懒洋洋地踏入客厅,好整以暇地倚墙而站,看着罗敷正忙上忙下的拖著地板,揣测有哪一个女性上班族会在新婚不到五天,难得有一个周末可在家偷闲时,却一大早起床,摸东摸西的操持起家务,而且一副非把自己累得半死不可的模样。

    她分明是在躲他。躲什么?当然是她没有的!

    “你还有哪里没弄好?我帮你。”他随口问。

    “已经好了!”她咕哝的声音从口罩传出,然后挺直腰,提起水桶及拖把朝厨房走去。“咖啡已煮好了,面包是新鲜的,果酱都放在桌上了。”

    他绷紧下颔坐在桌旁,拿著犀利的目光打量已卸下一身工作服坐定位的罗敷,许久才挪开视线,侧转头去,露出严峻、有棱有角的侧面轮廓。

    半晌后,他才回过头,打破沉默,一个字一个字的脱口而出,声音清彻如同洪钟。“你怕什么?我吗?”

    罗敷心一凛,猛然抬头,重摇一下“我没有怕你。”她被他一反常态的冷峻表情吓得惊慌失措。她从没见过他如此骇人的神情。

    “那你到底在怕什么?”他重复问,冷淡的口吻让罗敷仓皇。

    “我没有啊!”她倏地低下头,矢口否认。

    “永远别对我说谎!”他冷然地说,然后站直颀长的身躯,两步坐到她旁边的椅子,口气瞬转轻柔“你的确在怕一件事。从周二至周五以来,这事就盘据在你心中挥之不去,只因我太忙,没法跟公司请假,所以省了蜜月,两人的距离便被拉大了。但是今天是周末,你我皆不用上班,这让你更是怕得有如惊弓之鸟,你以为我会不顾你的意愿与安适,强迫你就范吗?”

    “我没有”她依然不愿承认,泪珠却不听使唤地颓然滑出眼眶。

    他伸出一手拢住她的肩,另一手环住她的腰将她抱起,迈步走进客听,跌坐至沙发上,拥著她,摇晃著她,想给她安慰。“我们一起克服它!你怕什么?”尽管他心里已经有了谱,仍捺著性子问。

    “我不怕你,但我不能,我就是不能!”她嗫嚅地说。

    “你不能!不能吃饭、不能成眠、不能开车,还是”他泰然自若地引导她做更进一步的坦诚。

    “我就是不能忍受别人碰我!”她大吼出来。

    “很好!你瞧,这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嘛!”尽管心已在淌血,他仍漾著笑意鼓励她。“通常一个正常人会对一件事产生莫名的恐惧感,大多是在两种情况下形成的。第一种是曾经历过不悦的经验后所产生的排斥感;另一种则是全然陌生的无知所引发出无端的恐惧。你是哪一种?”

    罗敷靠著他的胸,思揣著他的话。“大概都有吧!”

    “好,那我们就先从第一种情况谈起。假设你曾遇到另一个男人,结果他伤了你的心,收场是坏得一塌胡涂,是吗?”

    “不仅坏得一塌胡涂,简直荒谬、可笑到极点。”

    “荒谬、可笑!”他背往后一靠,横了她一眼,忍不住重复她的字眼。

    “你没听错。我大二时,曾喜欢过一个同系的学长,他长得很帅,就跟十楼的邬昱人一样帅”

    “等一下”他当机立断地拦截她的话,皱起眉问:“你说十楼的邬昱人,他是谁?”

    “你同事啊!整幢参石大楼里,大夥一致公推的帅哥。”

    “没听过这号人物!”他粗声粗气地冲了她一句。心里却想着下周一得去十楼逛一圈,就算那家伙是中华民国、甚至全世界最帅的人都不关他的事,但在他老婆眼里,那混小子胆敢帅过他的话,就等著喝西北风吧!“继续言归正传,你在大二时碰上一个没生脑袋、不长珠子、空有外壳,而且是个败絮其中的大郎中,你接下去吧!”

    罗敷缩了一下肩头,斜瞪他一眼。心想人家也没惹他,他倒把人家批评得一文不值。“我对他也颇有好感,毕竟长相斯文、文质彬彬的人还是挺吸引一个二十岁的女孩。”

    “所以你就没头没脑喜欢上人家了。”他吃味地帮她接尾。

    “起初我们约会的方式不外乎看电影、喝茶、聊天、互吐将来的抱负。但交往不到一个月后,他就要把时间挪至晚上,并把地点换到公园内的一个隐密处”

    “等等”他又有意见了“你说他想把你弄上床,但却没找一张床来,打算就地解决,是吗?这兔崽子也未免太不上道了!”他气爆了!虽然他知道那家伙没得逞,但一听到罗敷差点被人如此不值的糟蹋时,还是难忍怒意。他想宰了那个兔崽子,连烹带煎地拿去喂猪,怕就怕连猪吃了都会拉肚子。

    想完后才瞟到罗敷的脸已乌云密布,便随口问:“怎么啦?”

    “你到底要不要听我说完?要的话就别打岔。我才讲一句,你就三、五句的发表高见、遽下断语。”

    他双手一摊,请她继续。

    “当时公园里也有好几对情侣,因此我自认满安全的。刚开始时我们同以往一样话家常,大谈他的志向,不料谈不到十分钟,他便开始对我上下其手。我试著拒绝,他不肯听,并且执意要解我的扣子,怎知他的手一摸到我的腰际,我就紧张地咯咯大笑出声,笑得涕泗纵横,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甚至将巡逻的警卫也招来了。结果是他尴尬的逃开,而我被巡逻警员送回家。从此在校园里一撞上我,他就会恶声恶语地提醒、数落我,说我是二十世纪最无趣、又冷感的女孩。我也不怪他,毕竟我若不跟他出去的话,也就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他静听著,突然双臂一收便将她拥得更紧,喃喃赞道:“聪明的女孩!”

    “聪明?我笨死了,糗得要命。”她不以为然的反驳。

    “你难道从没仔细思量过,你之所以会大笑出声,乃是潜意识地想保护自己,免于受人侵犯。你意识到危险,却无法逃脱,因为你自认心甘情愿跟他走,由不得人;不过,在最后一秒还是后悔了,情急之下便藉著笑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也许吧!但我爱你啊!我并不畏惧你。但就是厘不清为什么那晚你一碰到我时,自己竟还是笑得一发不可收拾。”

    “那是因为你不想再被人批评为冷感,因为你害怕我也会跟那个混球一样,在心里讥嘲你。但你一定要相信一个爱你、了解你、关心你的丈夫的话,你绝对不是那家伙所形容的人。他甚至不了解你,更不关心你,如此信口雌黄的恶意中伤,只是在弥补他自己的虚荣及肤浅罢了,你怎能放在心上呢?相信我!你绝非冷感的人。”他轻抬她的下颔,慢慢的低下头,温存地轻扫她的红唇,双手轻拈,摩挲她的颈项。“你知道吗?你有一颗最敏感、精致的心。纵然你不记得,我还是要告诉你。当我轻尝你的肌肤时,你是百分之百的回应我;当我轻扫你曲线完美的颈项时,你细语低喃的可爱姿态今我心神荡漾;当我膜拜你如凝脂的酥胸时,你的嘤咛更是令我销魂。你是我这一生梦寐以求的天使,爱你的感觉宛如置身天堂,而无法亲近你的痛苦、绝望更像是被打入了炼狱。”他磨人的吻再次降落在她的锁骨上,以撩人的舌尖逗弄她、引诱她。

    她强压抑下那股酥麻的痉挛,但它像电流般不听使唤地直窜上她的脑门,袭击、冲撞她的理智。他带来的张力令她没来由的轻颤,教她咬紧牙根、握紧双拳。

    她想哭!

    她想抗拒!

    她想大呼停止!

    她费力的张开了唇想吐出“不要”

    然而,她终究忍不住娇喘出声。于是,她摒弃说不的念头,驱散大呼停止的冲动,投降并不再抗拒。但是,她还是哭了!为了能坠在她心爱的丈夫怀里解脱而喜极而泣。

    他乘胜追击,轻抱住她,为她拭去额与颊边的涔涔汗水。他所投注的那份执著与小心、那份温柔的对待,就像是他手里捧了一只易碎的精雕花瓶握得太松,怕摔了它;握得太紧,又怕摔碎了它。唯一可行的方式是小心翼翼地呵护,慢慢朝卧室走去。罗敷就是那块瑰玉;而那块瑰玉便是他的心,失去了罗敷,他便又会一无所有。

    他感谢上苍让他踢到了这块玉,更重要的是他捡了起来,而没有放回去。

    “李总,早!”

    潘经理将档案夹横挡在胸前,小心翼翼地跟在李富凯后面,打了一声招呼。原本以为回应她的,会是一句简单俐落的“嗯!”及一张严肃的扑克脸,不料对方回转头来,竟对她绽出一个万人迷的表情。那张英气逼人、五官分明的俊脸漾著罕见的笑意,当下就把她迷得神魂颠倒、晕头转向了。

    “潘经理,早啊!你今天打扮得真漂亮,晚上有约会?”他闪烁的黑眸中带有几许的赞赏。

    “对!李总这周末上哪儿度假去了?”她看着西装笔挺、身长六尺的李富凯,想起礼拜五被他点名的窘态,便小声询问,想打听有哪一家度假中心能有这么神的奇效,竟能改造平日不苟言笑的上司。

    “天堂。”他似笑非笑地随口报个名,怡然自得地继续领在她前头,向会议室走去。他经过郑小姐的办公桌时,瞥了她一眼,便靠在秘书桌前。“郑秘书,你的打扮是愈来愈有韵味了,年底别忘了给我份喜帖啊!”郑月美赫然抬起头,一脸怔忡地呆望着那个除了公事以外,从不轻言夸奖人的总经理穿过长廊,进入会议室。

    是那一个总经理吗?太不可思议了!此时的郑月美恨不得手边有架收录音机,能把他的话录起来,然后放给整幢大楼的人听。因为她若光用嘴皮子把这一幕讲出去的话,只怕会被众人讥为无稽之谈。

    十二点,会议结束。

    所有董事与高阶主管咸有说有笑地跨出会议厅,准备下楼午膳。

    “我说嘛!李总年轻有才干,当真就是不可多得的领导人物,若他真首肯、愿意回来接李创办的位子,那李老就后继有人,而我们可就高枕无忧了。”

    “早说过,他做事一向对事不对人。”

    “上回说他恶魔王,实在是言过其实,我胡涂了,竟没去察觉他大刀阔斧的用心。”

    当天下午,暴君总经理陡然遽变的消息,如野火燎原般蔓延至各楼面。

    台北参石大楼里,大大小小一百个部门,全部职工加起来,少说也有上千名,大家咸知有个地方叫“天堂度假中心”但是104、105这几个号码怎么拨、怎么问,就是探不出这家度假中心的电话号码,累得查号台的小姐们一听到这家中心的名字,都出自本能地反射回答:“对不起,没登记。”

    “罗小姐,帮我一个忙好吗?”会计小姐朱雨华走近罗敷的桌面。

    “好啊!什么事?”罗敷嘴上横咬一枝铅笔,双手不时在键盘上飞跃著。

    “我手上有一位员工的薪资表资料不全,可不可以帮我将资料调来看一看?真是不好意思,已过了一个月了,现在才来找你问。”

    “没关系,叫什么名字?哪个部门的?我查一下。”

    “是个叫李富凯的。”

    罗敷露出讶然的表情,马上问:“怎么了?他是我先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真的?太好了!是这样的,上个月安经理才亲自将他的个人资料交给我们,要我们帮他制作薪水单,但是他没有身分证字号,所以我迟至今日未替他加入劳工保险。”

    “哦!”罗敷会心一笑。“他是瑞士华侨,身分证最近才申请出来。我帮你问问,再告诉你。”

    “如果可以的话,真是太好了!但是我还是有个问题没解决。他银行的户名,和你给我的罗马拼音的名字有很大的出入。我试了两次,都无法将他这个月的薪水汇进他的户头,而他又没来领薪水,好像一点都不愁钱似的。”

    “他的名字是叫李富凯啊!盎强的富,凯旋的凯,fui-kailee。”罗敷皱起眉,心想他这两个半月不知是怎么过日子的。

    “可是银行里理来电告诉我,帐号是没错,但户名有些出入,所以对方往来银行拒绝受汇。办事员还好心的将他的英文名字抄给我。”朱雨华递了一张纸条给她。

    罗敷接下那小纸片,瞟了一眼,便愣住了。

    frankfklee“你确定是这个名字?”她取下铅笔,拿它比了比小纸片,重复问一遍。

    “没有错!乾脆叫你先生转回国内银行开户好了,每一次汇他的薪水都会出问题。”朱雨华发著牢騒。

    但罗敷充耳不闻,只是拿著那张小纸片,双眼直瞪著那几个英文名字,呆若木鸡,一动也不动。

    “罗小姐!罗小姐!”朱雨华见罗敷愀然失去血色的脸,便轻唤了两声。

    罗敷一回神,仓卒应道:“我上去查一查,等一下再给你正确资料。”说完忙抽出桌上的一份档案,打开夹子后便一张张的翻阅,连会计小姐人已走了,她都没察觉到,心里不时念著:“不要是他,求你不要是他!”

    每一张人事公函的传真署名都潦草遒劲得看不清字迹,但罗敷从最上层抽出了一张较清晰的正本公函研究著。

    第一个名字的确是frank没错,姓氏后面的两个e被拉得老长的,尾端收笔时却是强而有力的一顿。她不加思索的拿起那张公函走到影印机前复印了一张副本,然后回原位将影本的签名处裁剪下,放进自己的包包里,便跌坐入位子上发呆。

    那个总经理回台湾的时间和李富凯出现的时间不谋而合,而且无独有偶的,两人皆是瑞士华侨。怪不得他不肯透露自己的分机号码,还说什么工作不固定之类的藉口,鬼话连篇!而安先生也和他一鼻孔出气的瞒著她,但也许安先生有苦衷,一定都是李富凯个人的馊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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