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补偿她并不是因为银子呀,东方珏想解释,可她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同样的话我只说一遍,没有其他事你就出去吧。”玳青冷冷的道。
“我我”一瞬间败落的东方世家、哀愁的父母、以泪洗面的小妹,挨饿的阴影一一袭上他的心头。
或许五年前那个叫东方珏的大少爷,会坚持什么虚无的气节,可现在堕入俗世的东方珏知道,人在挨饿时是没有什么气节可言的。
就让她唾弃自己吧!毕竟无法奉养父母颐养天年的他,就连自己都想唾弃了!
“一一百两吧。”这些钱够他把乡下的债务还一还,兼奉养父母半年的生活费了。
“你的胃口倒真不大。”玳青淡笑,想当年他与那些所谓的朋友上一次酒楼就不止这个数了。
“你能借我吗?”他小心翼翼的道。
“你拿什么来还呢?”玳青不置可否。
“我”他无法回答。
毕竟他一年的俸禄也纔区区百两银子而已,再加上其中一部分还是折合成货物。换言之,他根本就无力偿还。
“再说既是借款,你又拿什么来抵押呢?”她嘲弄道。
“我看在我们的情份上”若没钱送回家去,他不知两老将如何度过这场天灾。
“我们很有情分吗?”这次她简直是仰天长笑了“你莫忘了我早已是你的下堂妻,你所谓的情分该对你的若荷说去!”
“汤若荷早已不是我的妻子了。”东方珏木然道。
“你又休妻了吗?”她不动声色的。
“不,是汤若荷离开了我。”他从未试图隐瞒她什么。
“原来、原来如此。”他们东方世家从来只当她是个聚宝盆而已!
她想告诉自己不在意,可这一瞬,她似乎又变成那被遗弃的跛足女子,她想忘掉昔日的痛,那心痛却再次袭上心头。
“玳青,我不、我”意识到自己又伤了她,他想挽回、想道歉,可
“出去!”玳青扯动一条银色的细绳,清脆的铃声在财神居外的某处响起。
“少夫人,您有什么吩咐?”管家忠叔闻铃而来。
“送东方少爷出去。”她径自吩咐。
“东方少爷?”忠叔惊讶不已。
眼前这青年男子只着一袭旧衫,睑上也有菜色,可即使化作灰,忠叔都认得出这是他伺候长大的少爷东方珏。
“忠叔,你怎会在这里?”东方珏也认出了他。
忠叔一家几代都是东方世家的仆役,忠叔的一生更是奉献给东方世家了。三年前,东方世家败落后,再也无力养活忠叔等一干人,只得含泪将他们遣退,谁想今日竟在这里遇见他。
“是少夫人收留了我们。”忠叔告诉他。
“你们?”东方珏不解。
“是啊,花婶、小晴她们几个也都被少夫人收留了,不过他们正在另一所宅院里。”一提起少夫人的收留之恩,忠叔仍是感激涕零。
“玳青,谢谢谢。”他一直觉得愧对这些老仆人,谁想竟是玳青收留了他们,使他们不至流离失所。
“他们都是尽职的仆人,真正受惠的其实是我。”她拒绝他的感谢。
“那我走了。”他再没有留下的理由,她也没有任何挽留他的意思,于是他只得告辞。
“少爷,我送你出去。”忠叔仍念着旧情。
“好。”沈默着走了一段,东方珏终于忍不住问:“玳青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少夫人一向都很能干。”忠叔有所保留的。
“是啊。”
她在经商上的才能,早在七年前就展现得淋漓尽致。东方世家因她而再现鼎盛,可她从他嘴里得到的竟只是“庸俗”二字!
是他的迂腐与狭隘,伤了这世上最爱他的女人,也将自己的生活推入痛苦的深渊
他悔啊!东方珏不禁怅然。
“少爷一定有难处吧!老奴能为您做些什么?”忠叔看出他眉宇间的懮愁。
“难没没什么。”他亏欠他们太多,哪有颜面请求他们帮助呢?“好好照顾她。”
“这是老奴的责任,”忠叔恭敬的答应“少爷,您别生少夫人的气,其实这些年少夫人的内心也很苦。”
“都是我负了她。”东方珏怅然叹息了。
他真希望能为她做些什么,可以她目前的地位,他又能为她做什么呢?
“少爷,这些银子您就收下吧,就当是老奴的一点心意。”忠叔自怀里摸出十两银子,塞到他手里。
“这”他的脸红到了耳根“这是你的血汗钱,我不能收啊!”“这是老奴对主人的一点心意,少爷一定要收下,”忠叔把银子塞到他手里。
以他对旧主人的了解,这家人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没有任何经商本领,也没什么金钱概念。以前有能干的少夫人橕着,现在没了少夫人,日子一定不好过吧?
别的不说,单说少爷身上这袭半旧的青衫吧,他记得还是少夫人在东方世家时缝制的,虽说浆洗得干干净净,可时间、领口都有磨薄了的痕迹。
看得出,少爷目前的日子很是艰难。
“那就权当是我借”东方珏的话戛然而止,苦笑再次袭上他的唇角。
他靠什么还呀?一年一百两左右的官俸根本养不活两个家,再加上他任期未满,又脾气臭硬,根本没什么升迁的机会。
“少爷”忠叔不知如何纔脑祈慰他,唯有叹息而已。
毕竟啊!种什么因,收什么果啊“这是什么?”东方珏注意到他手里正拿着—卷纸,似乎是什么告示之类。
“这哦,这是精舍招男仆的告示。”忠叔展开手里的告示请教道:“还要请少爷帮忙看看有没有什么文句不通的地方。”
罢纔少夫人拉铃时,他正写好告示,纔想找人去张贴,听得铃声急,也就顾不了其他,卷了告示就冲过来了。
“现诚招仆役一人,男性月银十两”东方珏费劲的辨认忠叔歪七扭八的字,然后,一个念头出现在他脑海里“忠叔,这告示不必去贴了。”
“看不懂啊?那就斗胆请少爷代拟一张了。”忠叔以为是自己写得不好,就要求东方珏代拟。
“不是告示的问题,而是这仆役我已替你找到了。”东方珏赶紧解释。
“是谁家小子呀?”忠叔好奇的问。
“是我。”
“您?”忠叔直觉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你没听错,确实是我。”
“可可这招的是做粗活的男仆呀!”他这只懂得吟诗作对的小少爷,怎能胜任这繁重的粗活?
“忠叔,我们已三年不见了。”东方珏提醒他,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是三年呢?
忠叔这纔注意到东方珏虽面有菜色,身板却粗壮了不少,原先白晰的皮肤甚至还晒得有些古铜色了。也许正像少爷所暗示的那样,一切都不同了啊!也许,他真该试一试
“一旦立下契约就不能随意更改,否则若论起违约之罪,大明律法可不容情。”忠叔提醒。
“我自然明白。”这五年来,他处理了不下千桩类似的案子,怎会不明白呢?
“这是契约书,少爷可以先看一下。”忠叔带他来到自己专用的小书房,将之前草拟的契约放在他面前。
“唯一的问题是,我只能在晚上来这里兼差。”白天他还得做河阳县的父母官。
“这”哪有仆役只做夜班,不做日班的?这可把忠叔难倒了。
“我什么都能做,少睡些不成问题。”东方珏摊开结茧的大手,用事实来说明他已不是昔日娇生惯养,百事不动的大少爷了。
这可是他自小呵护着长大的少爷呀!握着东方珏满是硬茧与划伤的双手,忠叔忍不住老泪横流。
“忠叔,莫哭,莫哭。”东方珏劝慰。
“好,这回我就做一回主,用定少爷您了。”忠叔下定了决心。
事实证明少爷离开少夫人过得并不好;而少夫人,虽说外人看来“活财神”的日子风光得很,可事实上她也不快乐。
既然他们离开了对方谁都过得不好,那就由他忠叔来结束这种谁也过得不好的日子吧!
“谢谢你,忠叔。”东方珏并不知道忠叔的计画,只单纯的想为她做些事,以弥补当年对她的伤害而已。
“该如何纔能瞒过少夫人呢?”一丝懮虑浮上忠叔的心头。
“无妨,”东方珏淡淡一笑,提起笔,用那手曾闻名杭州的东方体在契约上添上一条“忠叔,你看怎么样?”
“这真是妙啊!”忠叔接过纔一读,就展颜了。
这少爷真是有本事呀!这么一个有文才的人竟屈就于区区七品县令,真是老天不长眼哪!
这事儿他是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