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碧心中微暖,不觉低声唤他:“师父。”
温海看她。
对上那锐利的视线,白小碧立即回神,尴尬地摇头:“没什么。”
“冷?”虽是在问,语气却根本不容她回答,温海伸一只手将她揽入怀里。
沈青本是在观山水寻脉,听到动静不由转脸看。
发现他眼底的促狭,白小碧更加尴尬:“我不冷的,师父。”
温海“哦”了声,并无半点松手的打算。
白小碧暗地里试了几次,终究挣不开,只得放弃,再抬眼看时,却发现他唇角微微挑了下,像是在嘲笑她自不量力,可细看又没什么了。
她转向沈青,没话找话:“沈公子望了半天,在看什么呢?”
沈青已有些入神,闻言也不看她,依旧望着远处答道:“看那岛。”
他说的是湖中小岛,白小碧早就瞧见了,严格地说来,那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岛,只是湖里一个小沙洲,因为它看上去方圆似乎不足十丈,顶多也就能供几十人立足而已。小沙洲遥遥对着这边山门,迎着奔流而去的小江水,大约是呈菱形的缘故,或多或少减缓了急流的冲击,竟也安然无恙卧在湖面。洲上遍生白茅一类的植物,随风起伏,其状可爱。
可能是湖光荡漾茅草飘动的缘故,白小碧细瞧半日,觉得那岛似乎有了生命,犹如大鱼跃波,鱼头微昂,背鳍若隐若现,半没于烟水中。
她不由奇道:“那岛有趣,好像条鱼呢。”
沈青抚掌:“说的好,正是条鱼,一条姓鲤的鱼。”
白小碧抿嘴:“原来鲤鱼有姓么。”
沈青一本正经道:“别的鲤鱼没有,这条有。”
白小碧又看见什么,抬手指着远处:“嘿,湖上有船呢。”
“临湖而居,这一带村民有打鱼为生的,不足为奇,”沈青边说边跟着望过去,待看清那船之后,又改口道“想是城里来游湖会社的秀才书生吧。”
宽阔的湖面,一叶小舟缓缓朝这边移来,仿佛来自天边。看样式显然不是普通渔船,船头立着一人,颀长身材,寻常蓝紫二色衣衫,手中一柄素色折扇闲闲地打开,风流中透着三分贵气。波上行舟,舟上人立,配着湖光山色,宛在画中。
纵然离得远,看不清面目,那天生的气度却是任谁也学不来的,尤其是执扇的姿态,竟眼熟得很。
白小碧身体瞬间变得僵硬。
须臾,一名艳装女子从舱内出来,走到他身旁。
他随手揽住女子的腰,低头说话,再合拢折扇朝前方指,似在示意她看湖景。
范八抬罪有应得,镇国公是有错,害卫掌柜全家姑且算意外,可陈家二小姐,还有那个未出生的孩子,这些人有什么罪!做下了这样卑鄙无耻的事,他却可以心安理得地带着姑娘在这里游湖!
那个寒夜里对她微笑,受欺负时为她出气,任性时无奈地拉着她说“我都依你”的温柔公子,竟是面前这个残忍的人?
酸甜苦辣各种滋味都涌上心头,早已料到他会来,却万万想不到会是现在,白小碧紧紧握拳,眼圈忍不住发红,想要移开视线,偏又控制不住紧紧盯着。
“想不到竟有这等人物,”沈青赞叹,很快发现不对“白姑娘怎么了?”
见温海也低头看来,白小碧连忙垂眸:“没有,这里风大,吹得眼睛疼,不知沈公子看出什么端倪没有。”
沈青朝温海笑道:“自然看出来了,一点不差。”
温海淡淡道:“下去再说。”
三人虽在山腰,站的位置却十分显眼,瞟见船头那人似乎也朝这边看过来,白小碧迅速转了脸不去理会,任温海拉着朝山下走。
下至山脚湖畔时,那叶小舟已无影无踪,岸边泊着几艘渔船,三五个村民各自在整理渔网,看样子是要准备出去打渔。
沈青上前问一名中年汉子:“大哥,湖里那个岛有趣得很,小弟这有几个钱,想要借你的船划过去看看,可使得么?”
面前几人穿着不凡,定然是出来游山玩水的,那大汉平白得许多船钱,喜得将渔网往舱内一丢:“使得使得,我送你们过去。”
跳板搭起,三人先后登上船,缓缓朝那小沙洲移去。
白小碧见那小洲地势不高,不由低声朝沈青道:“湖里一涨水,可不就被淹住了么。”
沈青给的钱多,大汉有意摇慢些让他们看风景,闻言笑道:“小姐这话却错了,我打生下来就住在这里,涨再大的水也没见它被淹过。”
白小碧道:“是没涨过大水吧。”
大汉一听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有一回水都涨平了岸,上头那些草叶子还在水上浮起的呢。”
白小碧看看岸,又在心里与那小洲的高度比较了一下,摇头:“大哥说笑呢,岸那么高,真涨平了湖,一定就淹得不见影子了,怎么可能还看得见草叶子。”
大汉笑道:“姑娘不相信,下回涨了水来看,那鲤鱼石真像是个活物,古怪着。”
鲤鱼石?白小碧听得莫名,正要开口询问,接下来她就被面前的景象惊得呆了。
不知不觉间船已经靠近小岛,众人近看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沙洲,分明就是一整块大石头!石头呈黄褐色,前高后低,犹如大鱼昂头,只鱼头与背鳍露在水面,腹部向下延伸,湖水碧幽幽不见底,那石头就像自湖底长出来似的,看不见根,经历的年月太久,石面上覆了薄薄的一层泥沙,这才生出了许多白茅。
沈青见状喜得连声称“好”又问:“大哥可知道这石头的来历?”
大汉想了想,道:“我小的时候就见它在了,听老爹说是四十年前冒出来的,到底哪天他也记不得,最早这石头是在沉在水里的,谁知后来它竟慢慢地浮出水来了,远远望着像条鱼,所以大伙儿都叫它鲤鱼石,大热天村里人下湖里洗澡,爱游上去坐坐。”边说边小心翼翼将船靠在石边,自言自语:“这些茅草扯了又生,烧都烧不绝。”
沈青道:“四十年前,这就对了,有劳大哥搭个跳板吧,我们上去瞧瞧。”
他给的钱多,大汉也不急着出去打渔,只道三人是来看稀奇,果然殷勤地搭起跳板,三人登上鲤鱼石,发现这石头比先前在山腰看时要小得多,大约是大部分淹在水中的缘故,真正能立足的地方很小,顶多只能站十来二十个人。
白小碧见四周水波荡漾,深不见底,鲤鱼石仿佛真的在水里飘游,让人怀疑它会随时沉入湖底,不由胆战,紧紧抱住温海的手臂:“我怎么觉得它会动呢。”
大汉也在旁边笑道:“可不是,我往常就觉得它像活的,一上一下在跳,只不过这么多年它还是在这儿。”
沈青仔细瞧了许久,转向温海:“我看是这样了。”
温海吩咐大汉:“回去吧。”
回到李府,白小碧试探着问了沈青半日,沈青只故意卖关子不肯明说,气得她丢开,索性回后院去找李小姐,谁知刚走进后院,就听见李小姐的声音:“二哥,你就带我出去一回么!”
李允看着臂间的妹妹,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女孩儿家跑出去,叫人笑话你,夫人知道了也要骂的,这样,你要什么就说与我,我去给你买回来。”
李小姐赌气:“我不!”
李允哄她:“听话,除了这件,别的都依你。”
李小姐仍是撒娇。
望着兄妹二人亲切的模样,白小碧不觉又发呆,也曾有人轻轻握着她的手,迁就地说“我都依你”他说拿她当妹妹看待,然而到头来才发现,那温柔的面具下还有如此可怕的一面,下手那样残忍,杀人对他来说就像捏死蚂蚁,他毫不在乎,他之所以对她好,是因为要利用她办事吧,否则后果很难说。
李允早已看见她,笑着将妹妹从臂上拉开:“白姑娘回来了。”
李小姐果然丢开兄长,跑过来拉着白小碧朝屋子里拖:“白姐姐,快说快说,你们游湖好不好玩?看见什么了?”
房间里丫头们已经摆上午饭,二人吃毕,白小碧细细将见到的事儿说与她听,当然也省略了不该说的部分。
李小姐听得津津有味,末了又闷闷不乐:“原来外头这么多有趣的事儿,我却出不得这门。”
白小碧道:“三小姐出门的时候少吧。”
李小姐道:“我娘不让。”
两个女孩儿在一起,言语也就没有顾忌了,白小碧逗她:“三小姐将来嫁人,可不是走出这家门了。”
李小姐脸通红:“白姐姐就知道取笑我,我才不嫁人呢!”
白小碧道:“真的?”
李小姐道:“二哥最疼我了,我不要出去嫁别人。”
昨夜与她闲话,白小碧也大略了解了李家情况,李夫人让李老爷将家中大小事务都丢给了李允,且不让他出去京城觅前程,待他显然有失公正,但李允待妹妹是真的好,而李小姐当着母亲肯帮哥哥说好话,这份情意也难得,白小碧很是感动,眨眨眼:“这不一样,二公子虽疼你,却是你亲生的哥哥,再说他也要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么。”说到这里,她故意不紧不慢道:“我方才听你爹说,要找人去给他提亲呢。”
李小姐当即红了眼圈,站起来就走:“他们又要给二哥提亲么,我偏不依!肯定又是娘的主意,我去找她!”
见她当真,白小碧吓一跳,忙伸手拉住:“逗你的,我骗你呢。”
哄了好半天,李小姐才渐渐回转:“白姐姐长得这么好看,那个穿白衣裳的表哥是不是将来的姐夫?”
白小碧慌得摇头:“自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