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比大厂低。在一年之内,他就站稳了脚步,公司帐面出现营馀。
他本来想继续以区域营运方式再多走几年,然而,次年发生了一件大事,改变了他的全盘计画。
他的前任老板,莫桑先生,中风了!
莫桑膝下有一子一女,儿子虽然有雄心抱负,却缺少经营的手腕。在半年之内就让一间营运状况还算不错的公司亏损连连。这段期间,莫桑先生的身体状况稍微恢复,可是右半身仍然将永远瘫痪。
在病床上左思右想,他明白,放任公司继续亏损下去,不是办法。
透过了几个中间的朋友,他联络上柯纳。
“柯纳,你甘愿屈居于小小的区域运货线吗?”病床上的老先生,扭曲著右边嘴角,嘶哑低唔。
“我是务实主义者,有几分实力就先做几分事。成立自己的事业,最忌讳的就是躁进。”柯纳扶起前任老板,平稳地喂他喝几口水。
“再加上莫桑公司,这样的实力够不够?”老人家直言不讳地问。
“您的意思是”他微感惊讶。
“没错!”老人缓缓点头。“小柯,我们两家公司合并,你看如何?”
同年年底,莫桑、葛瑞两家公司正式合并,总公司设在美国中心点堪萨斯市。柯纳持有百分之五十的股权,莫桑先生占百分之四十,其他百分之十分散给大约翰,莫桑子女,罗杰兄妹俩等等散股。
于是,在满二十八岁的那一年,柯纳由昔日的一介司机,成为“莫桑葛瑞”的执行总裁。
同一年,他取得俄亥俄州立大学的学士学位。
他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他同时修了两年的中文学分。大学毕业之时,他已经可以说写流利的日常中文了。
接下来一年,莫桑先生的病情持续恶化,终于在八个月之后宣告不治。
他死后,莫桑家的人将手中的股票全部转售给柯纳,变换成现金,移居到欧洲去。
柯纳正式成为公司的主要股东,并将公司名称改回原先的“葛瑞货运股份公司。”
“柯纳人呢?”
“没见到啊,早上他不是还在办公室里?”
“他中午说要出去,之后便一直没有再进来。”
“不会吧?赶紧打他的手机联络看看!”
“会不会回老家去了?”
“伯母昨天就被我接来堪萨斯了,他老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手机呢?手机呢?”
“手机不通!他好像关机了!”
“哇靠,那现在怎么办?”
“亏大家辛辛苦苦弄了个什么惊喜派对,这下子寿星跑了,果然是惊喜得有够彻底!”
“你给我闭嘴!”
“你们兄妹俩别吵了”
总公司办公室霎时闹成一团,看热闹的人看热闹,吆喝的人吆喝,寻找失踪人口的人继续找人。
从他的三十岁生日宴上逃脱的柯纳,人在何处呢?
黄沙连天,苍茫的景致依然。
无论世界如何通坛,时势谁起谁落,五十号公路永远以它一贯的荒荡空寂来面对一切。
长而直的公路上漫著薄薄的沙烟,无止无尽地通向天际,偶或有一两辆车呼啸而过,除了白烟之外,对这块化外之地不曾再多留下些什么。
“卡车小子”的招牌,多年如一日,在荒野中提供最后一丝文明,夜晚的霓虹招牌,也准时在六点半亮起。
一部卡车缓缓驶进餐厅前的空位,与其他几部大车并肩而泊,驾驶座上的人熄了引擎,却没有马上跨出车外,只是静静坐在车里,看着日头的最后一丝馀影。
夹著沙尘的风缠绵在车身四周,不愿离去。
黄沙如雪。
雪
已经六年了,这个名字仍然会轻易地跳进他脑海。
六年来,柯纳没有停止过寻找她的念头。
其实,他也不晓得自己在执著什么。找到她又有什么用呢?她可能嫁人了,已经是三个小孩的妈,离过两次婚,正处于第三次婚姻里。
时间都已经过去如此之久,久到只怕雪也已经忘怀了他。
可是,一颗心,就是不死。
这些年来,他投注太多时间在学业及事业上,无心去经营一段认真的关系,身边虽然来来去去也有过几个人,却总是无法长久。或许因为如此,才使得曾经被他放进心底的她,更显得深挚而难忘吧?
从起初只是执意的想寻回所爱,到后来的想得到一个解答,直至现在“寻找雪”的念头已经成为一个迷咒、一种习惯,根植在他的灵魂底层,变成他无论如何也必须达成的目标。
即使找到她之后,于事无补,好歹总是有个结局。
当年那不清不楚的一纸道别函啊,是他心中永远的隐疮。
六年前,他在此地与心爱的女子相会了;六年后,在他满三十岁的生日这一天,他只想着再回到此处,为过去画下一个正式的句点。
他查看后视镜,六年后的柯纳,与六年前的柯纳并没有太大不同,只除了眉宇间少去了年少时不知天高地厚的轻狂,多添了人世体验带来的风霜。
这六年来“卡车小子”也改变不多。
推开店门,一样是油腻的汉堡味扑鼻而来。以前他常在这样的休息站里出入,没什么感觉。这些年来生活环境好了许多,重新再回到卡车小子,除了那股怀念的感觉之外,他不得不承认,味道稍微呛鼻了点。
要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上一整个下午,想想也真是难为了娇嫩嫩、消生生的雪了。
“嘿,小柯,听说你现在成了大老板,发达了。”店主人克里夫发现,竟然是睽违已久的老客人,眼睛一亮,马上从吧台后迎上来。
“别折煞我了,我还是以前那个小柯。”他指指自己一身敝旧的白衬衫和烂牛仔裤。
“气势不一样了。”克里夫摇摇头。“来吧,今天晚餐算我的。”
他微笑地坐进吧台前。“最近生意还好吗?”
“还不是老样子。”克里夫吩咐下去,要厨房弄一个牛肉堡来,自己踱回吧台后和他闲聊。“你呢?结婚了吗?那个漂亮得不得了的东方小新娘怎么没跟著你?”
他先愣了一下,才淡淡一笑。“你还记得她?”
曾经,他怀疑自己其实是陷入某种迷离的幻境,梦醒了,一切回归到现实,梦里的物事自然都是虚假的。原来他不是唯一记得雪的人
“那样长相的女人,很难让人忘记。当初我记得你连一顿饭都不肯好好坐下来吃,非带回去车上陪你的小女朋友不可。”
“我们后来没有在一起。”
克里夫瞪大眼睛。“那她还把东西寄放在我这里,是想做什么?”
柯纳一震。“什么东西?”
“就差不多是六年前吧!有一天她一个人开了车来,放了个包裹在我这里,说是等哪一天你亲自到来,再交给你。我还以为你们小俩口在玩什么甜蜜的藏宝游戏,你知道的,就是那种沿路放纪念品、将来路过时再去找出来怀旧的把戏,有一阵子州际公路族们很流行玩这种游戏。”
柯纳的心跳突然从平稳急遽加速到几乎发病的程度。雪为什么会托放东西在克里夫这里?又为何不告诉他?后来他半工半读地开卡车时,虽然经过卡车小子无数次,可这里是他们初次相会的地方,他独独无法忍受一个人再度踏上原地,所以六年来再不曾停步伫足。
如果他永远没再回来,岂不是错过了?
克里夫消失在内里,窸窸窣窣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个十公分见方的小盒子,盒口以透明胶带封住。
“就是这个。不好意思,被我压了六年,外表有些脏了。”克里夫探头探脑的。“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可是好奇很久了!”
纸盒很轻,其中一面的角落以手写了一个小小的日期那是雪离开他之后的第二天!
原以为只是来凭吊过往的一段情,却万万料想不到得来一样出乎意外的礼物。
他的脑中一团混乱,抱著盒子步伐不稳地奔出店门外。
“喂!喂!你不分我看啊?真是臭小子”
跑回卡车上,从杂物盒里翻出一把小刀,他的手抖得几乎握不稳刀身,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胶带拆开。
一阵若有似无的幽香淡淡飘出来,散漫在空气里。
这丝香息,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柯纳呆呆捧著纸盒,突然生起一种近乎恐惧的期盼。
他该看吗?如果看了之后,同当年那纸快递送来的短函一样,又是另一次的失望,他绝对会当场心血狂喷,奔进沙漠里把自己埋起来。
但是,她的香味就在鼻端前,彷佛六年来的时空突然消失了,一回头又会看见她言笑盈盈的神情又怎么忍得住不看?
心思激烈晃荡著,终于,他还是克服了极度的震惊,以颤抖的手掀开盒盖
那是一束黑亮如泉的秀发,以鲜红色的缎带缚著。
她的发。
他抖颤地执起辐,滑顺的丝感从他指间流过。一束被剪下来、留置六年的长发,怎么可能还保留如此的生气?仿佛它本身有生命,一直努力活著,等待主人来迎走它。
束发之下,枕著一张护贝小照。照片的周围经过裁剪,有些压痕,大小适合放在皮夹里。
相中人,巧笑倩兮的回视著他。
雪!
照片中的雪,比他们相遇时更年轻一些,约莫十八、九岁,背景似乎是美国某间大学的校园。雪穿著无袖的鹅黄连身洋装,坐在碧绿的草坪上,背靠著一株树干,对著镜头勾起浅浅的笑。
相中人看起来年稚而纯真,丝毫不见他们相识之后,时常出现在她眉眼间的隐隐阴郁。
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雪。另一种生活里的她。
柯纳一次又一次,以拇指抚著影中人的绝丽姿容,仿佛如此就能拉近千里万里的距离,真正触碰到她。
一回眼,盒底还有一方白色的小纸条,适才被相片盖住,被他忽略了。
thisistheonlythingicandoforyou.
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
她留下这一束发、一方小照给他,然后告诉他,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
他的视线愣愣移向远方。
暮色渐渐垂落,星星月亮全爬上了最高点,神秘无比地对他眨眼。
他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只晓得自己再回过神时,仪表板的电子钟闪著凌晨两点的数字。
“雪你这个残忍的女人!”低暗的呢喃和夜风融成一气。
最后,辐终于收回盒子里,也收进他心底最深层的角落。
她总是在诓他!明明说她很快就回来,却未遵守约定;明明留言要他忘了她,却在他决定替过去画下一个句点的那一天,全然掀起他平息已久的渴望,又残忍地告诉他,这只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
而他,他忘不掉,忘不掉
她故意用这种方式提醒他她的存在。她成功了。
柯纳知道,从今以后,他还是会继续找她,一直找,不停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