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送她最小的外孙女上学后,就坚持要回乡下的老家。小妹和妹夫问她为什么,她说:我要接触“地气”那一年,母亲刚好80岁。
母亲的娘家和夫家都穷,从来请不起保姆。母亲这辈子到底带过多少孩子?恐怕很难算得清楚。首先是我外婆有病,腿脚又残废,母亲在娘家是老大,下面的六个舅舅就归她带了;到我爸家之后,又陆续有了我们七个姐弟妹;轮到她做奶奶外婆了,每个孕妇都是她送进产房的,每个婴儿都是她“接”到这个世界来的;而产妇的月子,都是她亲手侍候的;再接着,我们兄弟姐妹要去学习或身体不好什么的,就把孩子往她那儿一扔,就放心大胆地走人了。
而母亲退休前还一直是模范教师,对一些有病的、没爹没妈的学生,母亲付出更多的爱,甚至常常把他们带回家来。三年困难时期,我们自己常常吃糠噎菜的,母亲却坚持给一位有严重胃病的学生送白米饭,一天一碗,一送就是三年。
现在,母亲完成带第三代的任务,她和老爸要叶落归根和大地亲密接触。小妹两口子阻挡不了。
老屋前后有一大一小的菜园子,因为父母离家多年,就有点“兔从狗窦入,雉在梁上飞”的荒凉。父母一齐动手,砍去蓬蒿,扯掉野藤,堵塞鼠穴,补起墙洞,把屋前屋后收拾得光光亮亮。
看着这么好的园子,老爸老妈的心里和双手都痒痒的,不栽种点什么显然是对不住园子的。接着他们就垒泥坎、扎篱笆,松土、施肥、下籽、栽秧,忙活了三四天,一畦畦平得齐整的土地上,全都种上五花八门的蔬菜了。
爸妈干什么都很出色,种菜当然也不在话下。季节一到,收获颇多,老俩口哪里吃得了?于是就召唤邻居们来拔菜摘豆。虽然如此,由于蔬菜太多,又不会去卖,那些菜们不免有“芳龄已过,还待字闺中”的遭遇。
有一个元旦我要回娘家。儿子从小和外公外婆亲,一听说去乐清,一个个争先恐后的。一进老家大门,几畦青翠欲滴、却高已过膝的菠菜扑面而来;芋艿们也不甘寂寞,一个个把毛茸茸的脑袋拱出地面。我说,老爸老妈呀,种得太多了,不累吗?妈说,累什么,种着高兴啊。
中午拔了那高高的菠菜,切作几截,烧吃了,竟然嫩得入口就化,比市场上买的鲜美多了。我正奇怪呢,父亲说,这是真正的绿色食品,没施化肥没打农药没有浸水更没加什么激素,味道当然好罗。儿子更是热情高涨,割草般地割了一大捆菠菜,又挖了几窝芋艿,放在车子后备箱里带回台州。
父母种的丝瓜更是出奇的好,长长的,碧身黄花,风过去,摇曳出一棚的诗情画意来。丝瓜怕老,两位老人总是适时就摘,然后给前屋后院左邻右舍们送去,收获了一片的赞美和笑声。
也有乐极生悲的时候。有一回,母亲摘了丝瓜,给一个最喜欢吃这东西的、而腿脚又不利索的老人送去,刚到她家门口,被她孙子养的一条大狼狗冲了个仰面朝天,当即昏死过去。住院抢救了半个多月,才慢慢地苏醒过来。那几天,父亲再三叮嘱我们,一定要保守秘密,千万别让那户人家知道。他说,不就是图个大家快乐吗?我们一说出去,岂不给人添了心理负担?
今年国庆,我又率领了孩子们去了柳市老家。丝瓜真多啊,前院后院,墙里墙外,楼上楼下,到处是那些顶着嫩黄色花儿的小精灵。我的孙子孙女们仰着小脑袋,欢呼鹊跃着数着滿棚的碧玉瓜儿,喊着太公太婆摘瓜。83岁的太公身手敏捷,他一会儿踩在长凳上,一会儿登在竹梯上,一会儿什么也不借助,只要一个轻松的弹跳,那高悬的丝瓜已在他的手中了。
父母虽然健康,但毕竟是耄耊老人了,由于他们一生的付出,如今的儿辈和孙辈(包括他们的媳妇们),对老人都特别孝顺,就连六个舅舅和舅妈,对我父母也是非常的尊重;还有学生们,邻里们,那种尊重那种感情是发自肺腑的,是装不出来的。这真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父母亲一辈子栽种快乐,收获的当然是幸福和温馨了。
2003年10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