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父亲

们跑步，直跑得身上热呼呼的。所以到今天我们的脊梁都直挺不弯。父亲那时候允许我们跳绳、打球、踢毽子甚至爬树，就是反对我们打扑克，他说那东西太费时，而且对身体没好处。正是因为父亲的干涉，我们才有较多的时间去读各种各样的好书；因为父亲的生活极有规律，所以他历尽磨难还有个健康的体魄。

    有两件事足以证明父亲的憨。三年困难时期，爸爸外出买粮，在小火轮里，一个人可怜巴巴的对他说，他是到温州给老婆治病的，可他的钱包叫贼给偷了，现在连买船票的钱都没了。爸就把钱都掏给了他，那人千恩万谢，要了我家地址，说到家后马上寄钱还我们。结果，那笔钱是肉包子打狗了，害得全家好一阵只吃糠菜而见不到大米。还有一次我家养了只子白兔，这只伟大的母兔一窝生了九只小兔，而且不像别家的兔子不懂得照顾孩子。那天母兔在后院晒太阳觅食，突然从外面闯进一只猎犬，一口就把她给咬死了。同院的亮哥很生气，对那随后而到的猎人说：你打猎打到人家院子里来了，你赔兔子。那人尴尬地说没带钱，亮哥便拿了他的猎枪做押。猎人说，你拿了我的枪，我今天还怎么打猎？爸说是啊，把枪还他吧。亮哥说，那你的兔子就白死了。爸说，不会的，我相信他会赔的。结果是从那之后再也没见猎人的影子。弟弟在剥那只死兔皮时，边剥边哭，刀子到处，乳线崩析，整个胸部到腹部都是细细白白、弯弯曲曲的乳汁溪流。那9只失去奶水的小兔，先后都饿死了，也就是说，我们盼望已久的笔、墨、作业本，甚至短裤叉叉，全都化成泡影了。母亲曾对我们说，你爸活了一辈子，也被人骗了一辈子。父亲说：我宁愿受骗，也不能眼看需要帮助的人得不到帮助。又对妈说，你从来不骗我，这对我就足够了。

    母亲卧病到亡故，刚好两个月。这两个月，父亲基本上是衣不解带。虽然有儿女们在旁，可母亲还是固执地喊父亲，所以我们最多只担当个“副陪”的角色。最累人的是起夜，母亲极爱面子，怕脏了床铺，每隔半个小时就要起来一次，可是她已经衰弱得一塌糊涂了，把她弄起来往往都要费九牛二虎之力。我才“副陪”了三四夜，就血压升高头昏脑胀，浑身的骨头架子都要散了，弟妹们也比我好不了多少，可父亲依然精神如故，所以我们都称他为“钢铁父亲”

    母亲走了，世界空了一半。风琴和电子琴被布蒙了，乒乓桌被竖了。睹物思人，父亲常常发呆。吃饭时，他把一只蟹螯剥得完美无缺，却不往嘴里送，多少年来，他都是这么为母亲服务的。早晚锻练身体时刻，四顾没了伴儿，也就怏怏地没劲了。“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为了把他带出阴影，我说爸上我家去吧。他说，人生地不熟的，我去了无人可交流。我说，你到我家学电脑，去网上遨游吧。爸想了想，说，遨游倒不想，学打字吧。于是跟我来到台州。

    我当时只是想让他转移一下注意力而已，并没指望他能真的能学会打字。“一地在要工，上是中国同”爸很认真地背了五天字根表，又学了两天拆字，就上机了。到底是84岁的高龄老人，手指不如年轻人敏锐，按a键，按出一排的“工”按l键，又按出一行的“国”可第二天这种现象就消失了。他开始打歌词，从儿时的歌词打起，然后是抗日战争的，解放战争的，抗美援朝、农村合作化的，一直到现在的。在我家住了二十多天，已经掌握了五笔字型的他买了台电脑，打道回府了。

    我怕他独居寂寞，常常打电话劝他不要老呆在家里，要多出门走走。他说，哪有功夫出门呀，我在打文章呢。两个月后，他给我发来e-mail，除了3万字的练笔，主要是5万字的自传，自传的题目叫我的一生。父亲的一生，也就是母亲的一生。母亲虽然走了，但是她活在父亲的自传里。

    我忽感羞愧难当。因为这两个月，我吃喝玩乐居多，写成的文字还不到父亲的四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