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嘴唇,把长长的辫子往手臂上绕去,绕去,抽得紧紧的。手臂被勒出几道红痕痕来。
她孤零零地走了回去。不知怎的,却走到阿海嫂的住处来,她一眼看到迎出来的阿海嫂,未曾开口,就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女儿家有许许多多的伤心事,有的只能悄悄抽泣;有的却要关起门来,把手绢堵在嘴里哭;有的更是欲哭无泪的。只有这种父母丧亡的大事,才可以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阿兰的泪水已经憋得太久了,太多了,她要让它好好地流个畅快
阿歧缝完了最后一针,绕着麻丝打了个结,抽下那根又弯又长的麻袋缝针。
“这两个袋子你带上。”他指着鼓鼓的两袋螟甫干,对阿兰说。
一支新的蜡烛干净体面,亭亭玉立在小饭桌上。阿兰把两件换洗的褂子塞进包袱,把包袱的四只角结上。摇曳的烛光照着她那美丽的脸。由于泪水流得太多,脸皮有点紧绷绷的。红肿的眼皮,像熟透了的桃子。这模样,铁石人儿也会软了心肠。
“料理完丧事就回来,这儿的事情我们叫阿海嫂过来帮忙两天。——早点睡吧,明儿要赶早潮。”阿歧说完,和阿雄爬上了竹梯。屋角里,满仓腌完了乌贼卵,撑着两个墨黑的大手直起腰来,瓮声瓮气地说:
“信里有假。”
三个人刷地转过头去,阿歧哧溜一下窜到他身边:“你说什么?”
“27号那天阿四来,讲她爸身体大好了,这信却是28号写的。”
阿兰疑惑地掏出信,看了看日脚,又掐着指头算了算,阿四和“缺德”来的那天和发信时间果然只差一天。
“该不是阿四诓阿兰回去?”阿歧嚷了起来。
阿雄咚地一声从竹梯上跳下来,拉开竹门就往外边跑。
“干什么去?”
“我去部队挂个电话问问,我认识那个电话兵。——阿兰,你们村有电话机吧?”
“有,在会计屋里。”
阿雄的脚步声消失在黑暗里。阿歧倒背着手,狗旋窝似的在屋里转来转去。烛光摇晃着,不时的爆了一声,没完没了地淌着眼泪,这样的哭泣缩短了它的寿命,它变得又矮又丑了。
随着一阵跳跃的跑步声,阿雄回到屋里。
“阿兰,你们的会计是东乡人?”
等了许久,倒等了阿雄这么句不着边际的话。阿兰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不过那个会计,倒真的是县城东乡来的倒插门女婿。
“他把‘看’说做‘望’,”阿雄的两眼熠熠闪光“三更半夜的,你们‘望’见鬼了吧——阿兰的爸,傍黑还端了个痰盂叫我‘望’,让我开张证明给他买铁锅去。怎么三天前就病得要死?”他把那个饶舌会计的腔调学得惟妙惟肖,自己撑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阿兰,你家是用痰盂做饭的么?”
“这有什么怪的?砸锅炼铁了呗,大食堂一散,哪儿买锅去?我家也是用痰盂烧饭的呢!”阿歧接过话头说。
阿兰轻轻地点了点头,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我日他娘的阿四,又装神,又弄鬼,害得老子半夜没得困!”
三个人踩着吱吱呀呀的竹梯上楼去了。
阿兰可怎么也睡不着。另一块更沉的石头又悄悄地压上她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