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
自初一日起,宫中便开始讲求吃花糕与迎霜麻辣兔,喝菊花酒,宫人们则在各宫管事的指点下忙着糊窗纸,抖晒皮衣,做衣御寒,膳房里也开始加紧糟腌瓜茄,制作各种菜蔬,以备过冬。
宫眷内臣则要从初四起换穿罗重阳景菊花补子蟒衣,待九九重阳佳节,随侍皇帝驾幸万岁山登高。这一切宫中早是惯例定制,虽说繁杂,却井然有序,直到一桩不大不小的意外
“什么?江南织造无钱赶制龙衣?”朱厚照放下菊花酒,惊愕地看向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是,九月初二,尚衣监崔杲上本,江南织造无银可用。”王岳低眉顺眼地答道。
“造龙床没人,制龙衣无钱,朕做什么大明天子,连民间百姓都不如。”朱厚照委屈地想哭。
“崔杲的手本里就没提及如何解决?”坐一边正在和一只兔腿较劲的丁二爷突然开口问道。看了眼这不知尊卑的小兔崽子,陛下如今到哪里都带着他,就差直接住宫里了。
王岳心中又妒又羡,还是老实答道:“有,崔杲请按前例,奏讨户部往年支剩的一万二千盐引,以解燃眉。”“那不就得了,陛下,比照前例吧。”
丁寿扔下兔腿,用胸前的锦绣补子餐巾擦了擦嘴道。正德皇帝也是转忧为喜“老王,以后话都一次说出来,害得朕白白忧心,告知韩文一声,就这么办吧。”奉天门,早朝。
“陛下以所余盐引织造龙衣之事,户部不敢奉旨。”户部尚书韩文之言铿锵有力。“国朝初立,太祖设盐法,许盐商纳粮开中,补九边之需,后经先帝时叶淇变法,变纳粮为纳银,名之虽变,其实尚同,盐课所得,皆为边费,不可挪用,且陛下自有内库,何用户部拨银。”
“韩大人,祖制当真不可改?”丁寿觉得这时应该出来说句话。韩文斜睨丁寿道:“断不可改。”
“下官近日翻看经历司旧档,倒是看到一些例外,远的就不说了,自纳银开中后,弘治九年,户部将二万八千盐引用于龙衣织造,弘治十年与十二年,各有两万盐引用于织造,弘治十四年,在两万盐引之外户部又加盐价银三万两,韩大人,户部又作何解?”
“这个么?”韩文捋着胡子有些犯难,心道这理由不太好编,求助地看向了首辅刘健。“先皇温良敦厚,亲近老臣,善纳忠言,君臣之间了无壅隔,地方百业兴盛,朝野百弊自除,若陛下肯效法先皇,广开经筵,亲贤去佞,做垂拱之治,些许用度小事,自不须陛下挂心劳神。”
刘健你丫这是彻底不要脸啦,丁寿满怀钦佩地看着刘阁老,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不怕小皇帝从御座上跳下来打你。
朱厚照的表现倒是让丁寿跌碎了眼镜,一向急躁的小皇帝没有发火,静默良久,连刘健都有些琢磨不透皇帝的想法时,小皇帝终于开了口。“众卿”声音平静,不见喜怒。
“臣在。”群臣俯首。“皇考向来敬重老臣,朕也愿萧规曹随,对诸卿所奏皆听之任之。”朱厚照突然掰起了手指头“朕即位之初,诸位先生便以先皇遗诏为由,裁撤锦衣卫及内官上万人,其中仅御用监便有七百余人,今年督造龙床等御用之物人手不足,需增六人,你们不许,朕准了”
刘健与谢迁对视一眼,没有出声。“五月以来,淫雨霏霏,你们有人说天象异常,是因为皇考宾天,朕不够哀痛所致,朕认了”钦天监少卿吴昊缩了缩脖子。
“大婚之礼,你们说国帑不足,不应靡费,从六十万降到三十万,朕许了”户部尚书韩文脸上有些发烧。
“今日,朕便做一回主,盐引之事下旨照办,再有奏扰者,严惩不贷。”朱厚照起身而去,丁寿连忙随后跟去。“刘阁老怎么办?”“陛下固执己见,几位大人拿个主意啊!”待皇帝没了影子,朝臣们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将刘健等人围在了中间。
“诸公放心,内阁不会乱改祖制,吾等将拒写特准盐引的敕书,诸位也当上疏陛下收回成命。”刘健淡然道。“那是自然”群臣纷纷点头称善。有了几位大佬首肯,已经闲的浑身发霉的六科十三道言官同打了鸡血般兴奋起来。
摆开阵势对小皇帝口诛笔伐,奏疏如同雪片般飞入通政司,怎奈这回朱厚照是铁了心强硬到底,奏疏留中不发,连话都懒得回。“西涯,你要与我拿个主意啊。”户部尚书韩文满含希望地看向李东阳。
朱厚照这番强势是韩文没有预料到的,韩尚书倒是不介意大家抱团摆开车马同皇帝斗上一斗,可前提是焦点不能在自己身上,皇上赢了自己第一个倒霉,即便刘健这方胜了。
他也会被皇帝记恨上,以韩大人宦海数十年的经验,被皇帝惦记上不会太好过,只消借着某个由头顺水推舟,便有自己好受,马文升和刘大夏便是前车之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