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灵随在引导者身后,目触之下,俱是古树、丛竹、秋柳、残荷、篱菊、小桥、流溪在朦胧浮云掩月,黯淡星光之下,在闪烁不定若隐若现的灯光之中,越发增加了一种凄迷的美。
沿途赞叹,遇景留连。等祁灵走到大厅门外的时候,已经是宴席将开,宾客就坐。祁灵悄然而入,拣着紧靠门口的一桌下首坐下,大厅上人声喧哗,谈笑风生,祁灵如此悄然而入的。不仅主人陆天成没有注意到,就是靠近门口的人,也没有注意到这样一个悄然即入的人。
祁灵刚一坐定之后,便留神向四下打量,大厅是够得上宽大二字,满满摆了将近三十桌酒席,坐满了三山五岳黑白两道的各色人物。
在正中一席的主位上,坐着一位秃顶苍鬓,满脸红光,两眼炯然有光的老者,正含着笑容,向四下招呼宾客。不用说,这位秃顶苍鬓的老者,就是这里的主人金钩陆天成。可是,在这许多高矮胖瘦,僧道儒俗各色人物之中,祁灵一个也不认识。
而且最使祁灵感到奇怪的,在这许多人当中,不但没有看见他所要找的丛慕白姑娘,竟而连一位女客都没有。
祁灵心里暗自忖道:“我明明看见在宾客留名的绢簿上,写有丛慕白三个字,为何此刻没有见着她的人影?”
正在祁灵如此纳闷不解之际,坐在当中一席主位的那秃顶苍鬓老者,站起身来,向四周拱手,轻轻地咳嗽一声。
这一声咳嗽,说是他轻轻的,是一点也不过甚其词。可是在这人声喧哗,嘈杂非常的大厅上,却是令人听来有如击铜声,清亮入耳,动人心弦。偌大的一个厅房,数十席谈笑风生的人,竟然在这一声轻轻的咳嗽之下,顿时一齐默然无声,原本是嘈杂喧哗,而今一变而为寂静无边,连掉一根针到地上,都能听得清楚。
祁灵这时候不由地心里称异,断没有想到一个黑道上的金钩老六,临老归隐,还有这份功力。虽然说是,在座的众人,一听咳嗽,都知道陆天成有话讲,不管在座的人,各抱来意如何,陆天成毕竟是主位,所以众人都闭嘴凝神,细心聆听。
陆天成等待人声宁静之后,一双老眼,迷起深刻的鱼尾纹,向周围环视一圈,然后拱手当胸,含着微笑,但是神情却不失为庄严地说道:“老朽陆天成,以垂老之年,冒然发柬敬邀各位前辈各位同道,光临小庄,竟然蒙庞应邀,老朽衷心感激莫名,谨以水酒一杯,略致谢忱。”
说着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捧手照杯。
周围的人,除了和陆天成同席的几位宽袍大袖的老和尚以外,其余的人都一齐举杯倾饮而干。
陆天成放下酒杯,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各位想必业已知闻,老朽无事不敢惊动各位远途跋涉,只因为不久以前,老朽无意中巧敬一株整只千年灵芝。”
话一转入本题,客厅上众人顿时一阵议论纷纷,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陆天成依然含着微笑,拈鬓不语,注视周围,直待人议论的,渐渐低沉下去,才又开口说道:“在座的各位均在武林先进,当今高手,见多识广,才学渊博,毋庸老朽饶舌,必能道出千年灵芝,其价值为何。”
陆天成若有所感地叹了一口气,慨然地说下去:“老朽早已告隐江不胡,但愿老死山林,陪伴清风明月,度此余生,故这整只千年灵芝,若存于老朽处,暴殄天物,有负天生灵物奇珍之意。老朽若将此物私相授受,亦未尽妥当,而有失公平。老朽不才,却也相交天下,究应转赠与何人为是?煞费周章,百思不得之余,乃决定按我武林惯例,柬邀各位前来小庄,当众公为意,决定谁属。”
陆天成沉着颜色说到此处,又露出一丝笑容,神色转变而为详和无边地,接着说下去:“以各位知人之深,察人人微,必能选一位德高望重,功力绝伦的高人,作为这株千年灵芝的维护者,则武林幸甚,老朽陆天成亦感幸甚!”
陆天成说完话,又举起酒杯敬酒致意。
酒过三巡,突然有一个人站起身来,向陆天成拱手说道:“陆老庄主!
在下有一事请教,可否容在下一言?”
陆天成一看,站起一人,年纪约有四十余岁,生得长眉细目,润口大耳,神情飞扬,气宇昂藏,当时便拱手笑道:“青城十八剑,武林闻名,熊大侠今日光临,小庄蓬筚生辉,熊大侠有何高见,老朽焉有不洗耳恭听之理。”
这位青城十八剑中的老一熊宇,当时也人笑拱手说道:“陆庄主方才所言中切,开诚布公,用心甚为至善,使此千年灵芝,能得一德高望重、功力绝伦的高人保管,确为武林之幸!在下弟兄数人,自知德薄能鲜,不配为这灵物奇珍的主人,绝不作此妄想,只是在下有一不情之请,陆老庄主可否在这酒席筵前将千年灵芝捧出来,使在下一开眼界,而在座各位,亦可先睹为快,以不负千里迢迢,幕阜山之行。”
青城十八剑老二熊宇这一席话,言犹未了,立即获得大厅内黑白两道纷纷的赞同。
大家本来的心意,武林之中,决定一宗物事谁属,自然是各凭本领的高低,虽然在座的人也都明了本身的功力,要想独步黑白两道,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各人也都藏有几手绝技秘功,在这种人多才众的场合,常常会有两强相争,旁人得利的现象,未尝不可以拣到一个便宜。
但是,没有想到这位昔日纵横黑道的金钩老六,竟提出“德高望重,功力绝伦”八个字,作为互相遴选的标准,这就自然使得在场的人,大多数都寒了半截心。
至于“功力绝伦”当有可说,因为武林之中谁也不敢自己断定,是功力盖世,当前无敌,所以要在功力上分高下,就必须动手相搏,才能分晓,这与众人来时的心意,一学是相合无间。但是,要谈到“德高望重”就截然不同了。
陆天成当时不禁一双寿眉微皱,颇有难意地看着大家。
熊宇立即又接着说道:“陆老庄主莫非有所顾忌,而不便拿出来么?其实老庄主既有标准说明在先,即使在场各位,存心抢得这株千年奇珍,当诸天下高人在此,也不便逐一下手,老庄主可否采纳在下请求,而一助酒兴。”
熊宇如此坦然说明,言语一激之下,陆天成原想不拿出来,也碍于情面,万难出口。但是,千年灵芝毕竟是举世罕见的奇珍,异宝当面,万一有人干冒众怒,促然下手,岂非立即促成一场纷乱么?陆天成之所以要柬邀天下能人,前来幕阜山,共同决断这件事,主要还是不愿意让这株灵芝落于存心不善者之手,明日场中,陆天成早有安排,不虞意外,但是此时此地冒然捧出这株千年灵芝,万一那人此时出现,岂非一切用意,俱都落空么?”
陆天成心情沉重地向四周看了一遍,心意一决,正待挥手招呼手下,将千年灵芝取来,让众人过目。突然一声沉重的佛号,音若金铜,迥彻厅内,就在陆天成那一席上,缓缓地站起来一位老和尚。
陆天成当时神情一振,立即拱手说道:“本因大师有何教言,老朽敬聆。”
老和尚站在那里,左手单掌立胸,右手拄着一根黝黑的禅杖,打着问讯,缓缓地说道:“老衲有一言,烦诸位施主清听。”
众人一见本因大师起身说话,少林寺达摩院首座高僧,大家多少都还敬仰几分,渐渐都停下说话,看着本因大师。
老和尚仍旧是缓缓地说道:“老衲路过此间,闻听陆老主施主大邀天下高人,自觉盛会难逢,乃不请自来,参与盛会,故老衲首先说明,此行毫无意于千年灵芝。”
在座的只有祁灵相信,本因老和尚必然是奉了掌门人之命,走访天下,武林既传出金钩陆天成得到千年灵芝,而又被人要挟,迫使毁去,这个惊人而奇怪的消息,本因老和尚焉能不为之立起疑心。老和尚此来,恐怕主要在访察要挟之人为谁,用心不在千年灵芝,是属实情。
本因老和尚忽然含着微笑,静等四周人声渐渐平静下去以后,又接着说道:“老衲说明无意千年灵芝在先,故而斗胆多言于后,以老衲度之,陆老施主恐有难言之隐,不便将千年灵芝,于此时此地呈现于各位之前。各位俱是客位,当不便使主人为难,好在明日便是九月十五日,灵芝大会上,千年灵芝定然出现于众目睽睽之前。”
本因老和尚这几句话,说得在情在理,在座的众人,原是趁着熊字提出此事,才一哄而起,如今本因老和尚如此一说,也就不再有人坚持己见。
大家众议既平,金钩陆天成站在那里,恢复了脸上的笑容,拱着手说道:
“本因大师佛恩普照,各位同道能体念下情,老朽感之不尽”
刚一说到此地,陆天成脸上颜色遽然一变,微张着嘴,说不上话来,两只眼睛,凝望着大厅门口,神色变得极其难看。
大厅上坐满着数十席各色人物,各个都不是等闲之辈,一见陆天成突然如此一怔,大家顿时都知道是发生了意外,不由地一齐转头向大厅门外看去。
这近百双眼睛刚一转到大厅门外,大家也随之一齐愕然了。
大厅门外,站着一位五十余岁的老者,一身宽大的黑衣,益发增加了神秘气氛。不僧不道,非儒非商,又不像是一位武林中的人物,浓眉细目,领下微见胡须,屹然稳立在大厅门外,一双眼睛有意无意地向大厅里的不住的打量。
从陆天成顿时话头一怔,到在场众人如此互相用眼色一探视,这大厅里面的空气,顿时一落千丈,冰冷无声。
陆天成稍一回神,才定下心情,离开席面,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大厅之中,向门外拱手说道:“尊驾不是说过,要到九月十五日才来么?为何提早来临,难道你我约言有所变动么?”
那黑衣老者没有等到陆天成说完,便冷呵呵地一阵狂笑,仰首拈须,完全是一付目中无人的样子。一阵笑罢,突然又冷下面孔,对陆天成说道:“陆天成!你说得丝毫不差,你我的约言,是有所变动。”
说着一双细目突然圆睁,向周围一看,然后厉声说道:“我问你,当初你和我如何约定?如今你如此大邀宾客,来到你这幕阜山麓,究竟是何存心?”
这几句话,问得真是声色俱厉,寒如三九玄冰,在场的众人一时都为这严厉的声势,所震慑住了。大家面面相觑,摸不清这位黑衣老者,与陆天成有何约定。
黑衣老者冷冷地破颜一笑,指点着陆天成说道:“金钩老六!你枉身闯荡江湖数十年,老夫若是在乎你仗人多势众,当初也就容不得宽限许久。”
陆天成点头笑道:“如此陆天成少不得直言无隐了。”
说着掉头转身,挥手对侍立旁边的一位中年人说道:“去将千年灵芝取来。”
这一句话刚出口,陆天成忽又转身向门外那位黑衣老者说道:“尊驾是否要关照贵属一声,在千年灵芝尚未取到大厅上来以前,暂请不要动手,以免真相未曾说明,立即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黑衣老者不屑地冷笑说道:“陆天成!你休要鬼计疑心,老夫来到幕阜山办事,对付你陆天成还要动用手下,施行抢夺么?老夫要你千年灵芝,只是举手之间。不过,你既然大费周章,用尽心机,邀人助势,老夫少不得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武功。”
这几句话,说得大厅里顿时哄然,这位黑衣老者,不仅将陆天成说得一文不值,连在座的黑白两道好手,都没有看在眼里,这股闷气,立即叫人忍受不了。
当时大厅里有人一声叱喝,立即一条人影一闪,势如旋风,微一闪扑之间,已经落身到大厅中间,厉声叱道:“老匹夫说话不知死活,你敢藐视天下人,让我来教训你一顿。”
说着话一撤腰问皮鞘,刷地一声,两把乌哮哮的峨嵋纯铜分水刺,左右一抄,立即向门口扑去。陆天成当时一闪身,疾如闪电地掩到这人前面,双手一伸,拦住去势,含笑说道:“仇帮主!请暂息怒,待老夫说明其中原委,当众公断,此事定有合理解决。”
陆天成如此一拦,对面那位黑衣老者仿佛没事一样地微微冷笑,对着手执峨嵋双刺的那人说道:“太湖帮仇冲,你稍安毋躁,你也不自忖一下,凭你那两把峨嵋分水刺,能有多少能耐?老夫劝你坐在一旁,看看热闹,开开眼界是正经。”
太湖帮帮主双角蚊仇冲威镇太湖二十余年,在黑道上是一位鼎鼎有名的人物,可是此刻在这位黑衣老者的眼里,仿佛微不足道,越发使人莫测高深。
陆天成力阻仇冲怒扑向前,这才转身向四周朗声说道:“老朽昔日闯荡江湖,虽然立身绿林,却未稍行不义,如今归隐山林,更不能稍违良知,有悖天理,基于这点原因,老朽才柬邀各位,前来小庄,公决这株千年灵芝,究竟应该归属于何人?因为”
说到这里,陆天成转过头来,向黑衣老者深深地看了一眼,接着说道:
“这位朋友突于月前光临幕阜山麓,要老朽交出千年灵芝。”
大厅上的众人一听此言,不约而同地,大家齐声“啊”了一声,一齐向门口那位黑衣老者看去。那位黑衣老者,一对眼神,依然停留在陆天成的身上,对于众人如此聚汇眼光看来,毫无所示。
陆天成轻轻咳嗽一声,接着说道:“老朽自忖德能鲜薄,不配获得这项奇珍。但是,如今这株千年灵芝,既然暂在老朽身旁,护宝有责,不容老朽疏忽,这位老朋友至今尚不知尊姓大名,亦不肯道出派别,并非老朽以小人之心相度,只是千年灵芝关系甚大,若能所传得人,日后何止活人无数,否则老朽暴殄天物,抱憾终生。”
这时候黑衣老者却冷笑接着说道:“陆老儿!你既然如此立心可对天日,为何当时不断然拒绝呢?”
陆天成点点头,微咬牙说道:“老朽既已隐迹山林,这荣辱之事,早就置之度外,尊驾毋须如此故意折辱。”
说着又转向四周朗声说道:“当时老朽严词拒绝,并说明老朽绝无独吞此宝之心,只是不能如此冒然而托于不识之人,各位谅也深知,武林之中,穷于言词之时,必诉诸于武。”
说到此处,陆天成长叹出声,神色为之黯然。
这时候身后的少林本因大师低沉地喧声佛号,接着说道:“陆老施主言已至此,众皆了然,如今之事,但问这位老施主,此行之急为何,可否当众相告?”
陆天成转身向本因大师拱手说道:“大师用心,老朽感激!不过老朽方才已经言到,此身荣辱,早置度外,但愿将此事,说个明白。”
接着又恢复神色自如,朗声说道:“老朽这点功力,难当这位老朋友十招之敌,败阵之余,老朽只好约定,九月十五日当将千年灵芝整株交出。”
黑衣老者冷笑着接下去说道:“陆老儿!你能说到此地,便已足够,下面让老夫代你说下去便了。”
当时大袖飘拂,迈步昂然从门外走到门内,相距陆天成约有七、八丈的地方,站定身形向四周迥顾一圈。用其寒冷如水的语调道:“当时所以不取走也不毁掉,就是要等待今日。”
说着话,又得意地笑了一声,接着说道:“老夫岂不知道,展期一月,陆老儿定然要找帮手,如今不出老夫所料,幕阜山麓果然高手云集,可是,谁能阻止得了老夫取走这株千年灵芝呢?”
黑衣老者站在那里昂然不动,冷呵呵地笑道:“各位稍安勿躁,老夫既然站在此地,还愁着没有动手的机会么?各位方才不是吵着要陆老儿将千年灵芝拿未,让大家开开眼界么?此刻灵芝已到,各位先看看灵芝,开开眼界,然后再拼不迟。”
黑衣老者这份沉着神情,固然使人望之生畏,但是,千年灵芝也确是易于引人,黑衣老者如此一说,众人都不由地一齐掉转头去,顺着黑衣老者的手指,向后看去。
果然,从后面走出来两个紧身衣靠的中年人,两人一前一后,中间挟捧着一个紫檀木精制的盒子,式样古雅,光鉴可人。
陆天成站在人层中间,慢慢地用手揭开紫檀木盒的盖。
木盖一去,露在众人眼前的,是一株高约五寸,枝分两朵的灵芝,乍一看去,与平常所见到的一般木灵芝,并无二致。可是,稍一留意,便立即发觉到这株灵芝,通体泛作微紫,色泽玉润,像是生长的灵芝,又像是玉石琢磨而成,根部微露乳色,间镶有数缕红线,有若经脉状。
陆天成指着这株灵芝,朗声说道:“这就是千年难得一棵的千年灵芝,我辈武林有福,天降此物。灵芝玉液,若得一滴,虽不能起死回生,却是百毒俱消,任凭天下何等剧毒,毫无所惧,此物若托付得人岂非日后可以活人无数,可是这位老朋友”
陆天成说着又和缓缓盖上紫檀木盖,面向黑衣老者说道:“他不但要取走千年灵芝,更要毁去这株罕见奇珍,用心奇绝,老朽如何能冒然应允。”
黑衣老者等陆天成说完之后,冷笑说道:“陆老儿!如今各位已经开了眼界,心头已了,老夫就要动手毁去这株千年灵芝。”
此语一出,众人大愤,顿时扑出数人,刃剑并起,一齐向黑衣老者扑去,口里并且叱骂道:“老贼!你敢!”
扑出的五个人,都是极负盛名的好手,各自身形一闪,三把长剑,一支判官笔,一根狼牙棒,顿时搅动劲风四溢,力道如潮,疾如旋风,厉如奔雷,一齐向黑衣老者奔去。
黑衣老者觑得近处,飘然一垫双足,悠然不带一丝火气地离开数尺,脱身到几个人的招式之外,同时口里还轻松地说道:“其实各位何苦如此为人卖命,即使老夫不下手毁去这株灵芝,难道各位又能获得这株千年灵芝不成,此是老夫最后忠言,等到老夫一还手,眼前就有人要流血横尸。”
这五个人,五件兵刃,五个本门招式,一齐扑来,这个声势是何等吓人,无论是硬迎和巧认,都不是一件易事,黑衣老者竟在如此一闪身之间,悠然远去数尺,若无其事,神色自如,不仅这动手的五个人怔住了,就是在场的众人,也都为之失色。
正当这时候,一声佛号,人影溢动,衣袂飘拂,一阵铜环震动,本因大师越过五个人之前,面向黑衣老者一站,半日手打着问讯,说道:“老施主可否容老衲一言。”
黑衣老者依然冷笑刺耳,瞧着本因大师说道:“少林僧人,休要故作清高,武林早有传说,你当老夫不知道?本派清规自顾不暇,还想妄生贪婪之心,令识者不值一笑。你有何话快说,老夫不耐多听。”
本因大师为少林少数高僧之一,对于这位黑衣老者,如此故意凌辱,自然不会引动无名之火。但是,黑衣老者说到“故作清高,早有传说”使本因老和尚为之心里一动,不禁顿时想起,这句话分明是指本寺铁杖僧所为而言。
铁杖僧昔日在嵩山之麓,那一宗血案,已经久不闻人提起,而且,自从掌门人闲云和尚归来之后,此事真相已明,本因大师已经知道这是有人蓄意破坏少林清誉,以动摇少林根本。这次本因大师亲自率人,远走各地,亦即是为了察记仇人,此时一听这黑衣老者如此说话,触动心事,想到临行之时,掌门人所说的北岳之行的种种切切。
当时本因大师喧了一声佛号,沉声说道:“老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降奇珍以济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千年灵芝若能存在人间,当能挽救多少生命,老施主为何要立意毁去?岂非有悖天意?”
黑衣老者冷哼一声,说道:“休要假作慈悲,老夫不屑耳闻。”
本因大师连称“善哉!善哉!”接着说道:“老施主莫非身存毒器,不让灵芝独存人间,好让你肆意伤人么?”
黑衣老者闻言,脸上颜色微微一变,立即叱声说道:“老秃驴!你要多管闲事,就让老夫先来收拾你。”
话音一落,身形一晃,双掌并举,竟是一招劈空掌式“推山填海”掌风凌厉,出手极速,隔空就向本因大师当胸推来。
本因大师口喧佛号,侧身一让,僧袍翻飞处,脚下一式“巧渡灵河”让开灾一招双式的劈空掌力,当时却只听到“轰隆”一声,哗啦啦一阵乱音,顿时尘埃飞舞,碗桌四溅,这一掌隔空拳下,竟将大厅的酒席,震得遍地狼藉,地上方砖,碎了十几块。
本因大师一经闪开,立即右手一拄禅杖,旋身飞进,高喧一声佛号,说道:“老衲破戒还手了。”
人随声至,左掌一圈,反刁而出,一式“巧搏孽龙”十二擒拿手中的绝招,疾刁黑农老者右腕脉门。
这十二擒龙是少林寺七十二种绝艺中,徒手搏招的精绝之技。这一式“巧搏孽龙”一经使出,功力顿见,五指如钩,摘取如电,饶是对方如何了得,要想脱出这一招,颇非易事。
本因大师因为目睹黑衣老者功力高强,劈空掌力能练到如此地步,当然不能轻敌,所以出手便是绝招,要一举抢回机先,力擒对方。
没有料到这黑衣老者,眼见得无法避开这一招紧锁脉门的擒拿,忽然身形一沉,右手掌原式不及撤回,却竟然直迎而上,掌心以一拳之差,向本因大师抓来的手掌印去。
这种反退为进,死里求生的打法,不仅为在场众人所少见,连本因大师本人,也为之意外,就在这一闪之间,本因大师不敢曲指为抓,只好变抓为拍,手腕加二成,扣足七成真力,硬迎上去。
双掌互接“蓬”地一声,闷声一震,黑衣老者腾!腾!一连退后七、八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本因大师虽然晃动了一下,却在原地沉身依旧,不会退后半步,这一掌互震之后,在场的众人,都明白的看出,本因大师占了上风。而且,也说明这口出狂言的黑衣老者,在功力上,要比这位少林本院达摩首座高僧,还差得相当火候。
大家都在不由鄙视这位黑衣老者,正为本因大师欢呼之际,忽然,本因大师脸上颜色逐变。刹那间,浑身骨节一阵阵吱吱作音,左臂下垂,脸上突现红光,身上袈裟,无风自动,厉声叱道:“老施主!你心地有欠光明,存心不够正大,休怪老衲念动无名,妄开杀戒。”
言犹未了,右手单臂挥动禅杖,滑步进身,掸杖挟着雷霆万钩之势,呼!呼!呼!一连三招“韦驮献杵”、“金钢振臂”、“雷声九震”俱是少林当家绝学一百另八招降魔杖法的精绝之学。
这三招一连施出,整个大厅内,灯光昏黄,劲风怒起,但见无边杖影,齐向黑衣老者罩去。那黑衣老者互对一掌之后,虽然被震得七、八步,而且心头翻腾,气血一时为之不顺,但是,他的脸上,却微微露出一丝冷笑,颇有得意之色,这情形在场的人都未注意到,只有一个人远远地站在一旁,冷限旁观,把这黑衣老者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清清楚楚。这人是谁?便是单身独闯,不请自来的祁灵。
祁灵两道锐利的眼神,一直停在这位不知名姓、狂妄自大的黑衣老者身上,首先落在他眼里的,便是背在黑衣老者身后,形式较一般宝剑为短的怪剑,这把剑在祁灵的眼睛里、实在是太熟了,三番两次所遇到的人,都是这样一把剑,因此上眼立即认出。祁灵暗暗点头,心里不住地思付着:“这人即使不是万巧剑客,至少也是黄山天都峰下的重要人物。否则,在这种雄雄汇聚的场面,不敢单身独闯,也不会有如此气派。”
祁灵立即回想到黄盖湖畔所遇到的那位鲁姑娘,那份功力,显然不在本因大师之下,一个手下人尚且如此,何况万巧剑客鲁半班本人?
正是祁灵疑惑不定之时,本因大师突然大喝出声,抢攻三招绝着,而在本因大师未曾出手之前,黑衣老者那一丝得意的冷笑,又到祁灵的眼里,如此一触之下,立即恍然,祁灵心里暗叫一声:“不好!”顿时从旁边掩身一掠,闪到本因大师的身后,但是,一时偏又碍于无法上前插手。
这时候,但见本因大师一根禅杖,宛如一条怒龙,排云吐雾,翻江搅海,正展开少林降魔杖法,不露一丝空隙,一杖紧跟着一杖,直向黑衣老者攻去。
黑衣老者此时也撤出了背上那柄铁剑,全神贯注地穿插在无边杖影之中,闪躲腾挪,封架闭卸。
这一场舍死忘生的拼,看得在场的众人,都为之目瞪口呆,少林绝传,果然名不虚传,转眼三十招过去,本因大师的一根水磨禅杖,已经抢尽上风,每出一招,不仅快速绝伦,而且变化莫测,灵巧异常,眼看得这黑衣老者只剩下招架乏力,和无能,若照如此情形,不出十招,这黑衣老者断然难逃本因大师禅杖之下。
可是,正是全场称赞本因大师功力高强之际,只有祁灵一人站在这里暗自灼急,他站在本因大师身后,明明地看到本因大师自始至终,都是单手抢杖,遁招抢攻。那条左臂,却是一直垂着不动。这是非常值得奇怪的一件事,可是,在场的众人,连随本因大师前来的两位老和尚,都没有注意到。
祁灵心里暗自思忖着,如果有意外便是方才互对一掌的结果。
正是祁灵不知如何才是上前插手的时机,替下本因大师,拿不定主意的时候,突然,有一阵细微的声音,传音在祁灵耳畔:“本因老和尚左掌中毒,强自运用少林本门心法,闭死左臂穴道,拼力硬斗,如今毒气丝丝入侵内腑,不出十招,倒地不起的不是那黑衣老头子,而是本因老和尚。快用神州丐遂五梅捧日凤爪抓,带住老和尚禅杖,不让他真力虚脱,禅杖脱手伤人,如果你会弹指神通,不妨震开那老鬼的铁剑,剩下来的场面,让我来对付他。”
祁灵当时不禁大吃一惊,这分明是有人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和他说话。
若论“传音入密”的功力,以在场的众人而言,间或有人能有这等功力,并不足以奇怪,使祁灵感到吃惊的是,这位说话的人,对他知之甚深,甚至连师门绝技“五梅棒日凤爪抓”都能随口道出,或非关系至深之人,难能如此?
同时,更使祁灵吃惊的是,这人对眼前情形,了若指掌,不是有心人,不能如此。
赶紧掉转头,向前看去,眼前的情势,已经突然转变到令人无法置信的地步,本来眼看着本因老和尚在十招之内,便可以克敌制胜。可是眼前的情形,本因老和尚手中的禅杖,已经沉重十分,尽管每出一招,都是精奥绝伦,可是,力不从心,沉重的水磨宝铁禅杖,欲演无力,反而被黑衣老者从招式中的空隙中,从容挥剑,力抢上风。
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本因老和尚如果没有意外的绝学三招之内,必然要落一个铁剑贯胸,血流当前。
祁灵一见刻不容缓,立即气纳丹田,功行全身,猛然大喝一声:“大师请让开,待在下会会这位目中无人无名少姓的人物。”
这一声断喝,真是脱口春雷,声震屋宇。祁灵就在这一声断喝之中,蹬足腾身,劲射而出。
正好此时本因老和尚水磨禅杖力演一招“天马行空”使尽全力,禅杖威势聚于一点,直向黑衣老者前胸“将台”大穴击去,可是黑衣老者却是精神百倍,双脚沉桩,铁剑当胸独推一式“力拒狂澜”硬向本因老和尚杖上截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祁灵身如闪电,势如猛虎,一式“天外飘云”
的轻灵身式,突变“饿虎出巡”只见他左手向前一探,五指箕张,一搭本因老和尚尚余力已衰的禅杖,右手五指齐弹,弹指神通中的绝招“五雷迸发”五缕劲风避正就偏,击向黑衣老者的铁剑,只听得“铮”地一声,竟然火花一闪,铁剑震偏两尺开外。
这一个急转直下的情势,在场的众人也分不清楚来人是谁,不由众人齐声,暴叫一声:“好身手!”
祁灵弹开铁剑,那里还有心欣赏场外的叫好?分秒不停地,左手微微一带,疾风旋转,回身一伸右臂,挽住了本因大师的双肩,这时候少林寺同来的两位老和尚,也抢到身边,祁灵一时无暇多想,灵机一动,随口急切地说道:“大师身若有七阳丹,急服一颗,阻止毒气上侵,防借真力虚脱,要快!”
说完这几句话,祁灵怕的是黑衣老者趁隙再下毒手,或者趁乱毁去千年灵芝,连忙一松双手,疾扑回身。人快,手更快,腰间七星紫虹,已经随手而出,紫虹顿现,寒意逼人,凝神戒备,向前看去,这黑衣老者已经被一位身着青衫,身形飘逸的相公,迎而拦在那里。
这人背影落在祁灵眼里,好生眼熟,站在那里,气定神闲的子,宛如玉树临风,令人好生敬佩。
祁灵正待上前,看看这人是谁,前面那人已经掉转回头,向祁灵笑道:
“祁兄!请来为小弟掠阵。”
祁灵一见之下,惊喜不置,站在前面的人,正是一张焦黄脸、脸上一搭朱砂痣痕、令人有神龙难见其尾的印象、而祁灵又极其怀念的穆仁。
祁灵断然没有想到穆仁会在此地出现,一时惊喜之余,疾步上前,说道:
“穆仁兄!方才是你么?”
方才那几句“传音入密”的发话,会是穆仁么?祁灵不是怀疑,而是极其自然地脱口而问,像穆仁这样的年纪,能有如此绝高的内力,惊服之余,至少有些怀疑。
穆仁微微一笑,说道:“祁灵兄!小弟深知你机智绝伦,这人交给祁兄,小弟愿为祁兄掠阵!”
祁灵一听,本来是叫他来为穆仁掠阵,如今穆仁反而让他去对付这位黑衣老者,当时心里闪电一转:“是了!我一直注意这位黑衣老者的情形,想必早就落在他的眼中。”
当时祁灵认真地拱手说道:“如此小弟有僭了!”
他们两个如此一先一后出现,黑衣老者已经深存戒心,知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就凭方才那一招五指齐弹的劲道,此人不容轻视,不过使这位黑衣老者奇怪的,这两个年龄不大的后生,究竟是何派列,为何辨认不出?
黑衣老者只不过是略一转念之际,祁灵却已经自愿地收起七垦紫虹,缓缓地向前走了两步,含笑拱手。
祁灵如此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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