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意冷地问他:“谁的账本?”
“兵部尚书许之栋。”
顾长安点点头,许之栋她知道,刘隆的外祖父,那个被办了的宛城知府许之舟的亲戚,顾长平对这个许尚书有着诸多不满,有时候也会跟顾长安发发牢骚,所以顾长安跟他也算是“熟人”了。
“你想把兵部拔掉可不容易,许之栋是老臣,你那个爹不会轻易动他。”顾长安把玩着手里的瓷杯,微风从小池上飘过来,卷起了她的几缕碎发。
“你好像对我‘这个爹’有不少意见?”刘珩似笑非笑,“你这辈子也没见过他几回,怨气是从哪冒出来的。”
“可能我生下来的时候就有点怨气。”顾长安托着腮,难得地露出点毫无防备的神色,“许之栋在朝廷的关系错综复杂,你动他一个难保不会连起一大串。”
“要的就是如今朝廷官场的大面积坍塌。”刘珩直视着她,“吃空饷的事朝朝代代都有,买官捐官的事也不是一日两日,要让我‘那个爹’起疑不容易,但也不难。”
顾长安想了想,“你怎么打算?”
“你二哥顾长宁在兵部。”刘珩的话点到即止,也不多说,就看着顾长安。
温热的气候让人生懒,顾长安起身扶在美人靠边上,看着小池里自由欢腾的锦鲤,背对着刘珩道:“这些鱼看着是在池子里随性游动,但实际还是被人豢养的观赏玩物罢了。”
刘珩负手站在她旁边,“你知道,我没有办法。”
“二哥的事我做不了主,你自己和他说去。”顾长安还是不看他,垂目盯着掉了块漆的扶栏。
刘珩叹气,“不管是我还是刘隆,又或是其他人,你们靖远侯府可能独善其身吗?”
顾长安终于回过头来看着刘珩,看得很认真,脸上的表情严肃得让刘珩感觉像是被人硬塞进喉咙里了两根刺,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行,我知道了。”顾长安相面似的看了刘珩半晌,最后把目光一收,撂下这句话就走了,刘珩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像被人敲了一闷棍一样有口气憋的慌。
顾长安出了端王府,也没让人送,自个儿溜达着回了侯府。
顾长宁在漪澜苑里等顾长安,见她进门跟条霜打的茄子似的,就锁起眉绕着她转了三圈,道:“听说你去端王府了,怎么一回来就一脸丧气样?”
顾长安也不兜圈子,坐下沉着脸,“是啊,有点不高兴。”
“啧,看你和那端王也是不对付,倒奇怪啊,俩人一同在石岭蹲了七年,总有点同生共死的情谊吧?”
顾长安气闷,还没说什么,外面童生就进来了。
顾长安回首看着童生,“人安顿妥了?”
童生一揖,“是,大小姐。”
“什么人?”顾长宁皱眉,“你该不会是出个门就把那青黛给弄回来了吧?”
顾长安点头,“你不是说着急得不行,晚一日姑姑就要抑郁一日。”
“是倒是,可是……你答应那叶清池啥条件了?”顾长宁挑挑眉看着顾长安,总觉得她是瞒了什么。
“他没说,”顾长安也有点郁闷,“不过这只老狐狸可不会做亏本买卖。”
“罢了罢了,人都接来了,你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看还是挑个日子早点把青黛送进宫去。”顾长宁摆摆手,好像比顾长安还不耐烦。
童生在旁边听两位主子一个话题罢了,赶紧插上句道:“大小姐,青黛姑娘说办事前想见您一面。”
“她说什么事了没?”顾长安摁着眉心,这个姑娘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精。
童生摇头,“倒没有,但看着像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顾长安叹了口气,“知道了,你下去吧。”
打发了童生去歇着,顾长安转回来又去繁从简地跟顾长宁说了祁卢那档子事,顺带提了提刘珩着意要让顾长宁当他楔进兵部里的一颗“钉子”。
看着顾长宁眉头皱成一个疙瘩,顾长安忽然心安了,她一下子明白顾长平每回把坏消息扔给她时候那种怪异的喜悦感是从何而来了。
人就是这样,单独一个人痛苦的时候会特别难受,一旦找到一个倒霉蛋一起痛苦,那这难受里就带着一份苦中作乐的情怀了。
顾长宁到后来也一直没说什么,临走时候捎走了顾长安从琉璃馆带回来的糕点,然后拍拍她的肩,看着高高的院墙叹气。
顾长安叫住顾长宁,神色有种无处着力的无奈,“二哥,我在回京之前忽然明白,那些从出生起就烙印在我们身上的东西是很难逃避的。明知道前面是泥潭还得跳进去,这不是为别的,是为有我们在下面托着,能给东哥和茂修他们,一个走出去的机会。”
顾长宁露出一点笑来,“你这话,跟爹说的一样。”
爹说,希望她有朝一日,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喜乐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