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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陈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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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弦愣了愣然后猛地跳起身来,几乎是扑到了牢房门口。

    她抓着栏杆叫道:“陈大哥!”

    与此同时,门外走出一个人来,向着阿弦道:“弦子别出声!”

    阿弦的目光有些慌乱几乎不知道往哪里瞧好。

    隐约看见一只手从栏杆外探了过来,阿弦想也不想忙不迭地抓住:“陈大哥!”

    虽然已经竭力克制压低了嗓音但声音颤抖,充满了激动惊喜之意。

    门外那人将手反握,把阿弦的手也握住了栏杆之间露出一张眉目周正不失英武的脸只是隐约有些憔悴。

    这来者自然正是阿弦惦记了两年的陈基两个人隔着牢房的门手却紧紧握在一起。

    阿弦身矮忍不住跳了跳:“陈大哥!”她死死地拽着陈基的手高兴的难以自持,若不是门拦着,一定要跳起来抱住他。

    陈基的双眼中本满含忧虑跟些许畏惧,但是看到阿弦这样开心眼里的阴云不觉也随之消散目光也逐渐亮了起来:“弦子”

    阿弦虽然高兴,但鼻子却忍不住酸楚,眼中的泪不知不觉已经掉下:“大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陈基望着她喜极而泣的模样,眼神越发柔软:“好了,别哭,我就在这里。”

    阿弦无法再继续看他,低下头,将脸贴在陈基的手上。

    陈基感觉她滚热的泪跌落,沾湿了双手,他的手一抖,本要抽出,却又停了下来。

    阿弦低低地抽泣了声,道:“我、我好不容易见到你了,从你走了后伯伯、伯伯”

    喜悦之情陡然翻做苦涩,阿弦哭道:“伯伯没有了。”

    陈基吃了一惊:“你说什么?朱伯伯怎么了?”

    阿弦吸了吸鼻子,哑声道:“伯伯被不知哪里的贼人杀死了。”

    陈基胆战心惊,几乎无法相信这个事实,可看阿弦伤心欲绝的模样,陈基深吸一口气,又镇定下来,他看看左右,用力握了握阿弦的手:“弦子别哭,别哭,听我说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

    阿弦好不容易收了泪:“大哥,你怎么才来?我让这里的人找你,都找不到。”

    陈基面露难色,欲言又止,只说:“我这不是来了吗?”

    阿弦本还想问,却又打住,只有握紧陈基的手,却觉他的手十分粗糙,阿弦并未在意,将脸在这双粗糙的手上蹭了蹭:“我跟阿叔和玄影一块儿上京的,在洛州的时候,有个坏人跑出来,把阿叔抢走了,玄影也不见了!”

    陈基越发震惊:“阿叔?你说的是哪个阿叔?”

    这个简单的问题,却问住了阿弦。

    舌尖翻滚几次,阿弦终于说道:“是我在雪地里捡到的阿叔,他是个瞎子,还忘了自己是谁。”

    陈基呆了呆,无奈地笑:“原来是捡来的人,你这爱发慈悲心的老毛病算是改不了了。”

    阿弦仰头道:“大哥,你帮我留心看看哪里能找到阿叔,还有玄影”

    陈基道:“现在哪里还有心思理会那些,现在最要紧的,不是你自个儿么?你无端端怎么去招惹李家的人?那可是长安一霸,如今先要想个法子把你救出来才好。”

    阿弦道:“原来有个薛主簿很好,但我听狱卒哥哥们说,薛主簿好像被革职了。是被我牵连惹怒了李家所致。”

    陈基叹道:“这件事我知道,只是革职还不算太坏,你可知道触怒李家诸人的,下场比这个凄惨的要多的多。”

    陈基说到这里,本能地又有些紧张,便把阿弦的手握紧了些。

    阿弦察觉,安抚道:“大哥,不必为我担忧,我能见到你就已经很高兴啦,其他的再慢慢想法子。”

    陈基见她浑然不把自个儿的生死放在心上,本要斥责,可望着她清澈的双眼,却又说不出来。

    他想了片刻,问道:“对了,你是怎么驱使那些狱卒们帮你找我的?”

    阿弦道:“我”

    正要再说,陈基忽然道:“有人来了,弦子,我回头再来寻你,我会尽快想法子救你出去。你自己多保重些。”

    才跟他相见忽然又要分开,阿弦哪里舍不得,但听他语气郑重,便仍乖乖点头:“好的大哥。”

    陈基攥紧她的手,往自己跟前拉了拉,阿弦踮起脚尖,额头在他的手上蹭了蹭:“你也多保重自个儿。”

    陈基看着她雏鸟恋巣似的姿态,几乎不忍松手,但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陈基咬牙道:“我走了。”将手抽出,头也不回地往脚步声传来的相反方向而去!

    陈基匆匆忙忙往监牢后门而去,将出门口之时,一道影子窜了出来,道:“还在里头啰嗦什么?方才看见王牢头带人进内去了,几乎把我魂吓飞了,才要进去找你出来。”

    陈基忙道:“多谢你罗哥。”

    罗狱卒不耐烦地挥挥手道:“横竖没惹事出来就好,赶紧走。”

    陈基陪着笑脸后退两步,才转身走入暗影之中。

    他慢慢地沿着无人的墙角往后而去,过了半刻钟左右,才来到京兆府的后院,靠外的一排简陋房舍,均都默浸在沉沉地夜色之中,仿佛荒无人踪。

    陈基推开其中一扇房门,虽然已经尽量小心,古旧的房门仍旧发出“吱呀”声响。陈基闪身进入,匆匆将门掩上,又侧耳听外头并无动静,才松了口气。

    他摸黑往前,黑暗里依稀可见靠墙边儿有一张窄窄地木床,陈基缓缓落座,忽地黑暗中有人道:“张大哥,你去哪里了?”原来在他的床铺旁边,还有一张小床,床上的人慢慢翻了个身,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

    陈基一惊,继而若无其事地说道:“有些闷,出去走了走。”举手抚了抚床,他正要倒下,那人又道:“这两天我看你好似有心事,好像总往监牢那边跑,难道是有什么你认得的人犯事了?”

    “你真会说笑,”陈基笑道:“你认识的人才会犯事呢。”

    暗夜里那人也笑了两声,又道:“我看你晚饭也没吃多少,偷偷地给你留了两个汤饼,放在你床上,你若饿了就凑合着吃口。”

    陈基答应了,仰身倒下,手肘碰到微硬的东西,转头看时,果然是两个干硬的汤饼。

    陈基举手拿了一个,放在眼前看了片刻,却并无食欲,此刻心里忽然想道:“我进去的匆忙,竟也忘了给弦子带些东西,不知他吃的可顺口?有没有害怕挨饿?”

    嗅到面饼的淡香,陈基随意咬了一口,却觉着味同嚼蜡。

    因为这口饼子,蓦地又想起阿弦所说的老朱头的事陈基原先在桐县的时候,便经常带人光顾老朱头的食摊,他也只知道老朱头做的汤面好吃,几乎比整个桐县的饭食都好,但自从来到长安后,才知道老朱头的手艺并非只是区区“好吃”那么简单,简直绝品。

    长安居,大不易。

    这一句话在陈基来到长安三天后就已经明白了。

    他的目标很明确,之前在县衙当差,风生水起,几乎所有人、连同陈基在内笃定,倘若他不离开,他将成为桐县的新任捕头。

    所以陈基想在长安找到一份公差,比如大理寺,比如京兆府。

    但是他的设想极佳,真正实行起来,却只能用一个词形容:处处碰壁。

    大理寺如今并不招设公差,就算是其他的职位,也并非随意什么人就能担任,且还多半要求需要长安的籍贯。

    陈基在大理寺外徘徊许久,以至于几乎被大理寺的公差们以形迹可疑的罪名将他拿下。

    陈基说明来意,那些人大笑,劝他死心,言下之意,就算是大理寺中洒扫的下人都要是长安籍,至少也要是雍州的居民,要想当公人,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地方捕快委实算不上数。

    大理寺像是一块铁板,冷硬地将他拒之门外,甚至不许他举手叩门。

    陈基只得退后一步,来至京兆府试试运气,京兆府倒是在招设公差,但唯一空缺且适合陈基的,是仵作房的小杂役。

    说是杂役,其实就是平日帮着仵作们抬搬尸首,清理送葬等龌龊事,而且又有些可怖等闲之人是不肯干的。

    陈基当然不肯做这种卑微肮脏的活,如此,一直在长安盘桓了将近一个月,差使却依旧没有着落。

    但陈基的囊中却已经有些见了羞涩,他倒并非是个奢侈之人,起初也只选了一家小客栈,但这也比在桐县的花费要大,他本以为很快就能找到公差,当然不在话下,但如今看来,竟是遥遥无期。

    陈基数了数剩下的铜板,心头发寒,当下咬牙从小客栈搬了出来,住到地角更偏僻的、做苦力活的苦役们所住的大通铺。

    就算是大冬天,整个房间里充满了热烘烘的气息,混杂着汗臭,脚气令人无法呼吸。

    各种口音各地方言,都在他耳畔不停地回响,就算是夜晚,此起彼伏花样百出的如雷鼾声,搅扰的陈基夜不能寐。

    大概是从那一刻起,最初进长安时候的踌躇满志,变成如今的前途渺茫黑暗。

    夜晚,就在挤在旁边之人呼天啸地的打鼾中,陈基想到在桐县的岁月,他隐隐有些想念,却又不敢让自己过于想念那段日子,生怕动念后便无法自拔。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一旦离开,就绝不会再灰头土脸地回去!除非有朝一日衣锦还乡。

    也就是在那个夜晚,陈基决定道京兆府应下那份差。

    在桐县的时候,偶然有什么死伤公事,底下自有人料理,陈基都是远远看着,但是如今,这无人愿做的差事得由他双手亲为。

    每天跟死尸相伴,这还不是最难受的,更让他难受的是其他人的异样眼神,以及担心自己会永远做一个不上台面的“杂役”。

    起初接下这份差事,只是因为走投无路,便想试试看从底层开始,这对陈基而言只是一个跳板,至少他已经人在京兆府中了。

    但转瞬间半年已过,陈基发现自己已经有些适应了这样跟死尸相伴的死气沉沉的日子。

    他开始恐惧不安,难道他辛辛苦苦来到长安,就是为了当一个仵作杂役吗?从未向任何人说起,他害怕这种无能为力死水无澜的感觉。

    没有任何希望,才是最绝望难受的。

    给阿弦写信的时候,已经是一年以后了。

    当初站在朱雀大道上望着大明宫起誓的青年仍在,却不是先前那样踌躇满志了。天下人并不知道有个叫“陈基”的大人物,只有长安京兆府的人,约略有几个,知道殓房里有一个叫做“张翼”的青年。

    张翼陈基觉着有些讽刺,他特意换了一个名字,谁知过了这么久,他的翅膀,一直都是垂着不起,或许会一直都如此委顿下去。

    身为殓房杂役,监牢里有些意外身死的囚犯,自然也是陈基等来搬运处置,陈基也认得了管牢房后门的一个姓罗的小头目,听他言谈之中似颇有些门路,因此陈基时不时地用自己的月俸来买些东西,奉承此人好吃好喝。

    这人看出陈基的意图,就也故意夸大其词,许了他许多好话,陈基虽觉着此人有些不太可靠,但有些不切实际的希望,总比一丝也无要强,是以仍是假作不知,仍用酒肉等笼络着他。

    谁知真正用到罗狱卒的时候却是因为阿弦。

    有人在明德门打了李义府之子、千牛备身李洋的消息,自然传的半个长安都知道了。而薛季昶在京兆府门口保住此人、却因此丢官罢职的事,陈基也知道。

    罗狱卒吃了几口酒,笑道:“这薛季昶,难道当自己是长孙无忌褚遂良不成?还是以为自己是太子殿下,或者沛王殿下呢?竟敢当面儿跟李家的人作对,这不是寿星老上吊,活得不耐烦了么?”

    陈基只是笑着给他倒酒:“说的是,主簿那个位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有的人想进一步还不可能呢。薛主簿竟这样轻易地断送了自个儿的前程,倒也是可惜了。”

    罗狱卒听出他的意思,吃了一口酒:“可不是么?不过我看着也是个人的运道有关,我也常常听人说薛主簿有些真才实学,是个能人,但能又有什么用?时运不济,就只能丢官罢职还是当个平民百姓。”

    陈基眼中有些黯然。罗狱卒扫他两眼,复笑道:“其实也有些可笑,为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差点儿把性命都搭上。不过说起来,这个被拿进牢房的少年,倒也有些古怪。”

    陈基见他每每对自己的事推三阻四,满心烦躁,又不敢表露出来,只得强作欢容:“有什么古怪?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孩子罢了。”

    罗狱卒道:“这可不一定,我听说宋牢头对他有些另眼相看,还有苏奇那几个人,几乎当那小子是活菩萨一样,每天鸡鸭鱼肉地供给着,也不知是因为薛主簿的原因,还是怎么样。”

    陈基试着猜测:“难道这少年也有什么根底?不会是哪家的高门公子或者王孙子弟?”

    罗狱卒不屑笑道:“我去看过,只是个瘦瘦弱弱的小子罢了,想来最多不过十四五岁,名字有些古怪,叫什么十八子。”

    陈基正因心闷要吃一杯酒,闻言那手一抖,酒杯跌落地上。

    罗狱卒道:“怎么了?”

    陈基道:“他当真叫做十八子?他是哪里人氏?”

    罗狱卒挠挠头,皱眉想了半晌:“据说是豳州来的?是了,你是不是也是豳州人氏?”

    罗狱卒毕竟跟陈基熟络,是以记得此情。

    罗狱卒问罢,又道:“对了,还有一件怪事,宋牢头他们,最近在找一个叫陈基的小子,豳州人氏,他们找的有些急,不知道是怎么样。”

    陈基原本还心怀侥幸,觉着这监牢里的少年大概是偶然巧合,重了“十八子”的名。

    如今听到这里,再也没有二话了。

    正巧那日有个犯人死在牢房里,让殓房抬走,陈基同另一个杂役进内,他对这牢房里的情形已经了若指掌,狱卒也随意说了房间,便自去偷懒。

    陈基借着去尸体房的机会,绕路来到关押阿弦的地方,他远远地看了一眼

    见到阿弦的第一眼,陈基心中涌起的并非喜悦,而是恐惧。

    他本能地后退几步,头也不回地疾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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