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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陈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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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有比陈基害怕自己一生都会做杂役更可怕的事,那就是让阿弦看到自己在做“杂役”。

    在给阿弦的那唯一一封信里,他把自己说的很好,甚至提过“有朝一日站稳脚跟,你跟朱伯伯都来同住”之类的话。

    写这封信的时候他身着染了黄渍的麻布衣裳,因为一场疾病熬得形销骨立,面黄肌瘦正是万念俱灰生无可恋的时候,在信笺里那样写,兴许是在给阿弦一个梦的同时,也给他自己一个意想中的梦幻。

    陈基一直在想自己该怎么办。

    在长安两年多,他早知道李义府一家的厉害,不必说现在的杜正伦李崇德等人,当初朝廷风云变幻,扳倒长孙无忌,褚遂良,韩瑗等,也是李义府跟许敬宗两人“功不可没”。

    这样厉害的人物,就算是高门大户或者朝廷重臣都不敢跟他争风,何况是底下的微末小民。

    陈基并无好法子,却终于按捺不住,买通了罗狱卒,偷偷进监牢来见了阿弦一面。

    但是当阿弦的脸贴在他的手上的时候,陈基几乎想将她推开,他的手碰过多少污脏尸首的手,何其腌臜污秽,却被阿弦那样喜悦地紧紧握住,舍不得放开,仿佛世间最珍贵的东西。

    而因为阿弦的出现,让陈基想起了当初在桐县时候的岁月,他枯若死水的心里又泛起了一丝波澜。望着那样在自己面前欢喜雀跃,用那样崇拜热爱的目光注视自己的阿弦,陈基身体里那个正在渐渐死去的魂魄慢慢地又苏醒过来。

    两日后,陈基又买了酒肉前来宴请罗狱卒。

    罗狱卒哼道:“我昨日因为你担了大干系,你可知道,私自放你进牢房里,被牢头知道后我是要倒霉的。”

    陈基道:“是是,所以今天又来孝敬哥哥。”

    罗狱卒笑道:“我就是最爱你这份眼力,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

    陈基笑道:“那当然得哥哥多多提拔,好歹给我寻一个正经地差事。”

    罗狱卒道:“不妨事,我听说前头少了个捕快的缺,等我给你疏通疏通,但是钱上面”

    陈基道:“当然是算我的。”

    罗狱卒一笑,低头吃酒。陈基劝了片刻,又叫了罗狱卒手下几个小牢子来同吃。

    众人都各吃了一杯,陈基在旁坐着,着意说笑,不到两刻钟的功夫,就见罗狱卒跟众牢子摇摇欲坠。

    陈基冷眼看着,不动声色。

    罗狱卒倒地之前,指着陈基叫道:“你”

    陈基上前踢了他两脚,道:“这里头的不是毒药,只是蒙汗药而已,老子还没想要你的狗命!”

    他举手在罗狱卒腰间将牢房里的钥匙摘下,便匆匆地跳到里间儿,往关押阿弦的方向而去。

    牢房里不时也有狱卒巡逻经过,陈基能避则避,避不过的便只做抬尸首的模样,狱卒们也不以为意,几乎当他是个隐形之人。

    陈基一路顺利来到阿弦牢房前,试钥匙将牢门打开。

    阿弦惊的起身:“大哥,你做什么?”

    陈基道:“我带你出去。”

    阿弦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劫狱?”

    陈基握紧她的手腕:“顾不得了,落在李家人手里,一定是个死,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在我跟前。”

    阿弦又惊又怕:“可是、可是我不能走。”

    陈基道:“你这傻孩子,为什么不走?”

    阿弦道:“我走了,岂不是正连累了大哥?”

    陈基道:“我跟你一起走。”

    阿弦起初目光一亮,继而道:“你不在长安了么?”

    陈基心中略微犹豫,却道:“是,我跟你一起走!”

    阿弦还未说话,陈基道:“没时间了,出去再说。”

    握着她的手将她拉出了牢房。

    阿弦身不由己,被陈基拉着往前,眼看将到后门处,却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阿弦正惊心,陈基忽然戛然止住。

    阿弦抬头,惊见前方,站着宋牢头跟苏奇等几个狱卒,正好挡住了前路。

    陈基脸色大变,忽然迅速上前一把将罗狱卒的佩刀拔出,他把罗狱卒揪起,刀梗在他脖子上厉声道:“你们都退后!”

    宋牢头冷笑道:“张翼,我们查来查去,只忽略了你,幸而今日发现你也是豳州出身,想必你就是十八子要找的陈基了?”

    陈基冷笑:“是又怎么样?”

    宋牢头道:“这里毕竟是京兆府的大牢,不是什么随随便便都能出入的地方。张翼,你速速把刀放下,还可以饶你性命,不然的话”

    他一招手,门外闪身出现数个弓箭手,一个个手持弓箭,正对着门内陈基跟她所站的方向。

    陈基道:“那好,大不了同归于尽!”

    阿弦转头,见罗狱卒脖子上被割破,流出鲜红的血。

    忽然宋牢头目光沉沉,一挥手。身后弓箭手上前,雪亮的箭头正对着两人!

    阿弦猛然醒来,把坐在她脚下的一个鬼吓得飘了开去。

    阿弦道:“对不住,我做了噩梦。”

    那鬼却是个读书人,文质彬彬道:“不妨事,只要不是我吓到十八子就好。”

    阿弦顾不得理他,因方才梦中受惊,胸口急促起伏。

    她定神左右四看,发现自己仍在牢房之中,面前并无宋牢头及弓箭手等人,更无陈基。

    方才所见,原来真的只是一场梦而已。

    其实,对于陈基在长安的情形,阿弦在看他的书信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当时目光虽掠过陈基那些“一切极好,待站稳脚跟”的话,但阿弦所见,却是陈基当时身着破旧麻衣,满面憔悴颓然的落魄模样。

    此时此刻,阿弦呆呆而坐,心却兀自砰然乱跳,不知方才那个有关陈基劫狱的梦是真是假。

    陈基向来是个极理智的人,又是公门出身,应该不至于做出这种明目张胆犯法的事。

    但若阿弦是个普通之人,自只会当这梦一笑了之,但阿弦偏生不是。

    正胡思乱想,忽然听到牢门口铁锁铿锵响动,忽然牢门被推开,是陈基奔了进来。

    阿弦睁大双眼:“陈大哥?”

    陈基道:“跟我走!”

    阿弦才要问做什么,但看他手中提着一大串钥匙,衣着打扮、乃至神情,几乎都跟梦中所见一样!

    身上有些汗湿了,阿弦猛然抽回手:“陈大哥,我不去!”

    陈基猛然回头:“你说什么?”

    阿弦道:“我不能跟着你出去,”她想到梦中所见倒地的罗狱卒等,以及在后门处静静等待的宋牢头等人:“你来劫狱的事情已经被人发现了如果你从这里出去,就会遇见宋牢头他们在后门等着。”

    陈基一愣:“胡说!”

    阿弦道:“我说的是真的!”

    陈基好不容易选了这个时机下手,又是几经犹豫才下了破釜沉舟似的决心,更不愿意再起变故,便不耐烦道:“不要啰嗦,快跟我走。”

    他捉住阿弦的手,不由分说将她拉出牢门,往后门奔去。

    阿弦只是不想连累陈基,却没想到他竟这般不顾一切似的。阿弦胆战心惊,不知为何心里有个极不祥的念头。

    渐渐地后门近了,阿弦睁大双眼,依稀可见地上果然躺着数人。罗狱卒牢子们,跟她梦中所见一般无二!

    阿弦睁大双眼,虽然她隐约猜到梦既是真的,但当所有一切真的在眼前展开之时,心中仍生出一种悚异之感。

    “快了,快了”阿弦的心几乎也要随着脚步声跳出来。

    她暗中算着,就在陈基拉着她快要奔到罗狱卒等身旁的时候,前面人影闪动,果然是宋牢头苏奇等人出现了。

    当坏的预感成真,感觉就像是从高处跌落。

    阿弦屏住呼吸,飞快地看一眼宋牢头等,又看向地上昏迷不醒的罗狱卒等

    目光所及,却见身旁陈基垂在腰间的右手微微张开阿弦知道他要去拿罗狱卒的佩刀了,来不及犹豫,阿弦用力撞开陈基,自己跳上前,将佩刀捡了起来。

    陈基猝不及防,才站稳脚步回头,就见阿弦拿着佩刀,指着前头宋牢头等道:“让路。否则我杀了他。”

    陈基目瞪口呆这当然原本是他想做的,但阿弦竟抢着做了,可是以他对阿弦的了解,她绝不是会做出胁迫人命这种事的人。

    阿弦的手有些发抖,一边儿瞪着面前众人,其中苏奇叫道:“恩公”

    宋牢头阻止了他,对阿弦道:“十八子,不要做傻事。将刀放下。”

    阿弦道:“我知道你门外预备了弓箭手,你若是要射,就冲着我来。”

    宋牢头跟众人对视一眼,正哑口无言,陈基上前一步道:“你住口,把刀放下!”

    “不!”阿弦摇头,想到梦中所见弓箭敌对的情形,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许大哥拿刀。”

    陈基深深呼吸,继而对宋牢头等道:“我早听说这孩子有些失心疯,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只是宋大人,劫囚的是我,若是要治罪,我都愿意领受,只求宋大人放了阿弦。”

    宋牢头道:“张翼,我们找陈基的时候你为何不露面?”

    陈基眼中又多几分阴翳:“因为我不想让阿弦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

    阿弦转头:“陈大哥。”

    宋牢头却又问道:“那你为何今日不怕了?竟还来劫囚,不知这是死罪吗?”

    陈基毫无惧色:“就算是死,我也不能放着阿弦不管,各位要杀要打,都冲着我来我陈基就算做鬼,也多谢各位了。”

    阿弦握着那把刀,正愣神中,便听宋牢头笑道:“好是个可交之人。”

    陈基跟阿弦不知所以。宋牢头道:“我早听说后院杂役是个很会巴结的没骨头马屁精,只会奉承老罗这种没用的货色,没想到耳闻不如见面,却是个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讲义气的人。”

    说到这里,宋牢头叹道:“只可惜我们才认得”面露惋惜之色。

    苏奇上前一步,低声道:“恩公,快把刀放下,方才李公子来到府衙,不依不饶想要个说法。唉你可知道,在此之前宋牢头还跟我商议,说是要偷偷放你离开呢,没想到竟人算不如天算。”他边说边将刀取了过来,身形有意无意地挡在阿弦跟前。

    原来宋牢头跟苏奇等人一来敬畏阿弦的天赋,而来的确也多半都是受益者,譬如苏奇便终于如愿以偿定了一门好亲事。

    且大牢里意外死上一两个人也不算是大事,所以曾想私下纵放阿弦,只说已经病死等原因。

    谁知陈基不动则已,一动惊人,坏了他们的安排在先。

    李洋又亲临府衙,点名要人在后。

    这会儿偏又有府衙的公差埋伏,宋牢头骑虎难下:“主簿正跟李公子在堂上座谈。”

    阿弦闻言,便也走前几步,对宋牢头道:“宋叔,我有个请求。”

    宋牢头见李洋来到,想周全也周全不了她了,心中也有些不忍:“你说,我能办到的一定替你做。”

    阿弦回头看看陈基,道:“他是我最敬重的陈大哥,这一次也是关心之故,才犯了错,何况得罪李公子的是我,跟他没什么关系,我相求宋叔别为难他。”

    宋牢头叹了口气:“我自己做主当然是没问题,但”他往身后瞥了眼,终于道:“好,十八子,你放心,我会替你周全就是了。”

    阿弦声音极低,陈基听不见两人说什么。

    宋牢头道:“我叫苏奇送你过去。”

    阿弦点头,苏奇满面郁卒,陪着阿弦往前。

    陈基欲追过去:“弦子!”

    却给宋牢头一把攥住胳膊:“李公子如今就在府衙里,得罪了他对谁也没有好处,更加救不得十八子。”

    陈基本就是个极理智的人,只是因阿弦跟别人不同过的原因,这次才破天荒如此行事,如今听了宋牢头的话,便也极快地镇定下来:“宋大人,求你帮我想个主意,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阿弦受罪,宁肯我代了他!”

    宋牢头面带忧虑之色,听了陈基的话,眼中才透出几分欣赏:“你肯为了十八子如此?”

    陈基恳切求道:“我跟阿弦从小儿一块长大,他千里迢迢来到长安就是为了我,所以这祸也因我而起,我又比他年长,很该我替他受了这罪。”

    才说几句,便有一声惨叫从门外传来。

    宋牢头面露不忍,震惊道:“莫非已经动刑了么?”

    话未说完,就见陈基匆匆跑出门去,宋牢头暗叫不好,可惜已经晚了。

    原来这两日李洋伤口愈合,便想到京兆府中的“仇人”,他亲来府衙要人,因薛季昶已经不在,又且“杀鸡儆猴”似的,偌大府衙并没有人敢再分辩半句,便由得李洋为所欲为。

    见带了阿弦出来,李洋再也按捺不住,便亲自撸了袖子上前,笑道:“臭小子,你在这牢房里住的如何?”

    阿弦厌恶极了此人,不仅是目睹亲历他们的所作所为,更且还有此人身上散发着的气息,刺鼻的血腥气。

    阿弦冷冷看着他,李洋道:“这双眼实在是你瞪什么瞪?再看我便给你挖了去!”

    他做事在阿弦的眼睛上一扣,阿弦本能地闭目,脑海里顿时出现无数走兽飞禽,剥皮拆骨,皆都血淋林地。

    阿弦道:“食君之禄忠君之忧,你们这样为非作歹,简直衣冠禽兽,迟早要得报应。”

    李洋大笑:“好啊,你叫个雷来劈了我们啊。”

    他笑着,将手中马鞭一抖,用力向着阿弦身上抽了过来。

    阿弦猝不及防,疼得犹如一道炽热火焰从身上划过,身子本能弓起。

    李洋又抬起鞭子欲挥,却就在这时,听有个人道:“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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