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喜欢狐狸面具,他就特意去做了一个。
她说沿江赏景让她动心,他就准备了一艘小船。
她说不想耽误工作,他就让她边护送他回府边游玩。
“你喜欢么?”
“喜欢就好。”
而她不过随口一说。
心下的不满忽地就变成百感交集。
该说这人任性呢?还是体贴呢?
这份工作她本就推脱不得,而庆福却给了她一个不相干的属下这样多的关怀。虽然知道庆福不过是把对绫女的关怀投射到她一个陌生人身上,心底仍然觉得感动。
——她叹了口气,银桑让她今晚去人妖酒馆等他,她恐怕得迟到了。
“谢谢您……我很喜欢。”
“那就好。”
庆福欣赏着她发怔的神情,哈哈一笑,转身踏到船上,向她伸出手:
“菖蒲,过来。”
小雪已停,江上的风却并不寒冷,温柔地轻轻撩动庆福的宽松的衣服。他瘦削的身型依稀可见,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他。
不知是不是狐狸面具的缘故,猿飞觉得庆福的眼光温柔却幽深空茫,似是看着自己,又似看着一片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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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刚想向庆福伸出手——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咳咳,不好意思,庆福大人,后藤小姐,是这样的……我的车刚刚也被炸飞了,我的钱包也在车里被炸飞了。听你们说是要绕江户城赏景?这条河会经过歌舞伎町,我能不能搭一下你们的船,在歌舞伎町就下来?哈!哈!哈!哈!这样的船真是风雅啊!还有酒?真适合这样雪后的天气朋友之间谈天赏景啊!”
桂小太郎自来熟地瞬间破坏了所有的气氛。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的智商和脸皮也被炸飞了么?!拜托学着点看看氛围啊!!!
坂本辰马扶额;猿飞菖蒲吃惊地张着嘴;
庆福则收回了手,看着桂小太郎,低低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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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离岸的时候,船上有撑船人,待在外舱的几个侍从,还有坐在内舱的庆福、猿飞菖蒲和……桂小太郎三人。
桂和幕府的立场微妙,虽然与他是朋友,猿飞菖蒲还是劝过庆福不要让桂上船,庆福则完全不听,热情地招呼桂小太郎同行。
在船上时,庆福和桂聊得很是投缘,比刚才在快援队的茶室里还要热络,仿佛老朋友叙旧;猿飞菖蒲心下惊奇,却什么也没问,只坐在靠近庆福的窗口边护卫他。
虽然桂是通缉犯,但猿飞知道他的实力和计谋远在自己之上,且共同经历过花船脱险、找回信女两件事,她对桂有着莫名的信任;而且,外面的侍从都是她和服部全藏从御庭番里挑选出的精干忠心之人,船缓缓行了好长一阵没有异常,猿飞这才敢稍微放松一些——
受船上另外两人热络的氛围感染,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言谈之间,猿飞菖蒲时不时偷偷观察庆福,有点儿坏地想:庆福戴着面具要怎么喝酒?
——只见庆福把玩着酒杯许久,也不动面具。旁边的桂小太郎似乎觉察了她的心思,玩心大起,向侍从要了根吸管递给庆福——狐狸面具也不推脱,自然地接过吸管喝起酒来。
这个滑稽的画面引得三人一阵大笑。
那时的氛围融洽,仿佛船中的三人没有身份之别,不过三个知交好友。
猿飞一只手轻轻摩挲着身下柔软的坐垫,一只手撑着头看岸上天子生辰祭的热闹景象,心里升起了感叹。
唉。
真是活得任性自由。
她一直在思考庆福到底是谁。
这个名字实在熟悉,且他的身形和气质都很像德川茂茂,可若是茂茂,他为什么要戴面具玩自己?如果不是茂茂,那是谁?
两百六十多年德川家,支系众多,一桥喜喜和茂茂就同有德川家的血脉,因此庆福……或许也是某一个与茂茂有血缘的贵族?可幕府里真的没有叫庆福的人,猿飞菖蒲皱眉,又或许他是朝廷的人,所以她才觉得模糊?——她在江户,而朝廷远在京都,对于朝廷和皇族,她虽清楚基本有什么人,但却不像在江户这边,基本的大户人家都摸得仔仔细细。
看庆福活得这样潇洒自由,猿飞总是想到德川茂茂,想到那个端坐于古雅华贵却空旷寂寞的大殿里的征夷大将军。
茂茂其实骨子里很叛逆,身为将军,却向往自由,连最尊贵的位置都能舍弃,连给他权力给他金钱的幕府都想推翻,因此,他若不是将军,大概也会是这样一个恣意潇洒的人物吧。
想到这里,猿飞摇摇头,干脆把这个问题暂时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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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天色已暗,街上灯火通明,映得江面也光影斑驳;沿岸虽不是最热闹的街道,但也有不少青年人或孩童手提零食、带着各式各样的面具沿着岸走走逛逛。江户河沿岸皆是摆摊的商贩,庆祝的歌舞声、叫卖声和人群的笑声遥遥传来,这种歌舞升平的景象,真的能让人一下子忘记眼下正是改朝换代的紧要关头。
酒过三巡,话题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三人都看着船外的景象,各有所思。
庆福似乎酒喝得有点多,带着醉意,半个身子都倚在窗边,水面也隐隐约约地映出他的倒影。
猿飞菖蒲坐在他身旁,盯着被灯火映得流光溢彩的水面发呆。
她脑子里忽地浮现起那次晕倒时的梦——
那条发光的河,还有那个在河里孤单徘徊的人。
半晌,她鬼使神差地问:“庆福……可以跟我说说绫女小姐的故事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