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座自有专门的说书人,说的自然仍是黄霸天系列传奇故事。赦生满耳只做不闻,磨了一会儿困意上头,险些没给睡着了;柳湘莲明知这故事纯属胡编乱造,然耐不住那说书人的口白实在是利落,也不由听得入了几分神;惟有宝玉素来不耐这些莽夫杀戮的故事,强忍着听了一会儿便忍不住了:“这等仗着一身莽力,镇日里惟有死战力斗,而无半分体贴柔情的浊物,居然也有人奉颂他的事迹?沽名钓誉,浪得虚名,奸恶之极!”
柳湘莲不动声色的瞟了坐得纹丝不动面上却堪堪将要打盹的赦生一眼,向宝玉笑道:“你怎知他便没有一丝柔情?不瞒你说,我在这上面的消息原比你的路子多,我可听说那黄霸天有一相好的女子,两人平日里可是柔情蜜意,缱绻得很。那女子为他打的络子,他可一刻不离身的带着呢。”
赦生:……
宝玉闻言,立即转了颜色:“想不到草莽之中亦有如此痴情之人!可叹世人只知道他之蛮横血勇,却不知他之温柔体贴,重粗莽而轻女儿,世风日下啊!”
柳湘莲又瞟了眼赦生,强忍着笑正色道:“你要真是有心人,不妨为他立一小传,也让世人奉颂奉颂,如何?”
“有何不可!”宝玉拍案道。
赦生用袖子掸了掸腰间的玉环络子,看了看唯恐天下不乱的柳湘莲,再看看对自己被坑一无所觉的宝玉,心情只可用一塌糊涂来形容。
此刻的三人并不知道,因着柳湘莲的这句玩笑话,当来年赦生再度跑商回来,发现京中满大街都是黄霸天系列言情小说在销售。黄霸天俨然成了专门吸引美人的磁石,哪怕在树下乘个凉都能邂逅佳人无数。那佳人或是闺秀小姐,或是寡居少妇,或是山野女子,乃至侠女、俏丫头等等,每每惹动无数美人芳心,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盖因对方只钟情于一名秋水为神玉为骨的绝世佳人,委实令人叹息云云。
该小说一经付梓便荣登当年畅销榜首,一时引得洛阳纸贵,盛况堪称空前。男人爱看里面活色生香的美人,女人爱看里面对着活色生香的美人依旧能郎心似铁的男人。那作者顽石翁也不知是何方神圣,文字极精美典雅,情节又极旖旎多情,难得的是上至琼闺毓秀,下至小家碧玉,莫不是声口如画,读之便如那环肥燕瘦的美人活生生的立在你的面前一般。虽无一笔涉及床笫风月,但美人一颦一笑的风情,耳鬓厮磨的温柔,足以令人销魂荡魄,非是市井上那般动辄宽衣解带共赴巫山的艳情文章可比。
自然,这是后话。而此时的宝玉与柳湘莲在议定这桩事之后,话题早飞快的迁往了别处。
“昨儿你怎地走那么早?可恨我给他们绊住,左一句文章又一句墨卷的总说个没完,来不及陪你喝酒。”宝玉说。
不提这桩事还好,一提柳湘莲顿时面色一寒:“我再不走,你那薛家尊兄怕是要闹得更不像话了。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昨儿我才不与他计较,他日若是再碰上,他再那么着,我总要他知道我的厉害!”
合该薛蟠倒霉,两日后,他与柳湘莲居然又在另一家朋友的宴上撞了个正着。
薛蟠的嘴角咧了上去。
柳湘莲的脸黑了。
当晚,紫檀堡。
匆匆被翻墙破门而入的来人吵醒的赦生,身上满满的涌动着某种名为“起床气之谁来领死”的低气压,直到听清楚来人所说之事后,惺忪的眼才清醒的张大些许,顿了顿,却是一阵闷声的笑。
来人是柳湘莲,至于他此来的目的,简单的说来,就是他要申请外调出京。扩充一下缘由,就是他被一个名叫薛蟠的混账当成戏子调戏,忍无可忍之下虚与委蛇把对方骗出了城,狠狠的揍了一顿。
见赦生毫无同情心的只顾憋笑,柳湘莲冷冷便是一笑:“你还笑我?也就是那被看见的不是你,不然更有好看的——是兄弟就给句明白的,这南边的生意,到底能不能给我匀一个位子出来!”
赦生终于笑够,暂退的睡意重又涌上,面无表情的说:“可。”言罢倒头便睡。
薛蟠吃柳湘莲一顿胖揍的风波,在外人眼中就这么随着柳湘莲的渺无踪迹而平息,独有薛蟠自己咽不下这口气,只觉得人人看向自己的眼光都探着刀子,怎么看怎么不舒坦。他思前想后,便决定出趟远门,借着熟悉家族生意的由头,彻彻底底的躲一回羞。薛姨妈十分不舍,宝钗倒于此事上看到了哥哥懂事的一线希望,力劝薛姨妈放手让爱子去家族屋檐之外的天地里闯荡历练去。薛姨妈深觉有理,带着女儿与香菱为薛蟠收拾了行装,便打发他随家里的管事、伙计上路了。
展眼秋尽,已是冬至。冬至则一阳生,是一年中仅次于元日与天子圣寿的大节,不仅皇帝要祭天,官属们要互相奔走贺冬,宫眷们亦要设宴庆贺,京中的内外命妇自然也要入宫朝贺。黛玉随贾母她们入宫磕了一回头,便一如既往的给元瑶扣去了长信宫说话。黛玉深得元妃欢心如今已是阖家习以为常之事,没人可以说得清近年来性情益发冷僻的元妃为何独独喜欢与这位小表妹说话,除却“缘分”一词外,也找不到其他理由了。
甫一进长信宫,便觉暖香拂面而来。元妃近年畏冷,自入冬来宫中所点的炭火盆的数量几乎比其他宫中还要多上一倍,室中既暖,别说摆的红梅开得分外艳丽,便连壁上悬挂的绵羊引子图上的孩童似乎都精神十足。
与画上活泼精灵跃跃欲出的孩童相比,身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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