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身为长信宫之主的元瑶气色未免欠缺了几分红润。她支着手臂任宫女们替她卸下厚重的吉服,口中道:“也只有看到这上面绣的阳生补子,才意识到自己又捱了一年。”
她在宴上已坐了半日,此刻说话时依旧精神尚可,可见病势已痊愈了大半,黛玉看在眼里,也替她欢喜:“静守清居,不知光阴之促促,这样的日子多少人都羡慕不来呢。”
抱琴忙说:“县君快别这么说,娘娘这成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节庆典礼能推就推,人情应酬一概不走动,整天就知道抱着本经书看,都快魔障了。皇上来了也是懒懒的,也就皇上不生气,我们这群做下人的都快愁死了。县君再不劝着,娘娘益发该由着性子来了。”
元瑶任她数落,待她说完才开口:“给我把那本《灵宝经》拿来。”抱琴被噎了一下,无奈脾气已发泄过,此刻想要再发总得有个积累的过程,只好恨恨的依言去取书过来。黛玉抿嘴直笑,正欲说话,忽听外面通报“贵妃娘娘与三公主特来探望娘娘。”
黛玉微微一诧,要知道自元妃得宠起,这吴贵妃便没从未看元妃顺眼过,明里暗里使的绊子不知有多少,怎会主动过来探望?难道这宫里还有第二个贵妃不成?
自然没有。元瑶眉心微皱,又舒展开来:“请。”
吴贵妃向是荣华盛极的美人,纵使年已三旬,但滋养得宜,不见半点迟暮之态,反而益发的多了浓丽的韵味,加之以华服丽饰,更增雍容,在阖宫如花鲜灵的美人中间也煞是扎眼。不过这回黛玉注意到的却是跟在她身后的三公主,小姑娘全身都裹在毛茸茸的狐裘里,火红丰美的皮毛衬得小脸白生生的,下颌小巧,腮边梨窝浅浅,笑容甜美可人。
往日她也曾在宫中赐宴上见过三公主,只是彼时相隔甚远,只隐约觉得这位公主生得很好,却并未有过深的印象,此时近处细看方觉,三公主虽年貌尚幼,但丽质天成,一望便知将来必是比之乃母犹胜一筹的绝色佳人。
生得如此之好已是难得,更难得的是机灵、懂分寸,便更是可人了。三公主见自家母妃香风飘飘的就往元妃近前杀去,唯恐闹出什么冲突彼此面上都不好看,便抢着说:“贤德妃母这里真暖和,我都出了一身汗。”
吴贵妃的注意力顿时被女儿拉了回来,忙令人给公主把外头的大衣裳给脱了,元瑶这边则令宫人看茶,吴贵妃接过茶盅,只抿了一口,眼风就瞄向黛玉:“这是长乐县君?一向不曾近处瞧瞧,今儿可算见到了真人,好生水秀的人物啊!”
“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呢,模样怎样还不好说,也就肚子里有几本书罢了。”元瑶淡淡道,“三公主要是不嫌弃,让长乐陪你去侧殿玩,如何?”
三公主无奈的看了看自家火气正旺的母妃,向元瑶不好意思的一笑。两个姑娘甫一撤离,吴贵妃便把茶盅往桌上重重一拍,起身四下望着踱了一圈,看见墙上挂的绵羊引子,嘲弄一笑:“这子嗣的缘分还真是说不清的,有的人不过承了一两次雨露,便一举得子,有的人明明雨露不断,可就是不得送子娘娘待见。依我说,这种人还是得认命,整治些歪门邪道的,有用么?”
元妃微抬了一边眉毛:“这东西是冬至节庆的福物,阖宫里哪个没有?若也算在歪门邪道之流……”
“贾氏!你别跟我打马虎眼!”吴贵妃打断她的话,“我问你,秋氏重新得宠,是不是你在助她!她是犯了忌讳的人,皇上根本不愿见她,若非那日你和皇上打赌要他画桂花天香的图景,皇上怎会特地跑去看桂花?怎会碰巧撞见在那里掐花的她?哼,什么亲自摘花做糕点供佛,为太上皇、太后和皇上祈福,这样的鬼话也只有皇上会信!”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如今秋妹妹得皇上垂怜,又身怀有孕,重归嫔位,这是她的福气。”元瑶不置可否的说。
吴贵妃冷笑一声:“福气?有些人的福气是自己的福气,可未必是别人的福气。本宫真是可怜你,连秋氏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就敢滥好心的去助她,仔细养狗不成反被倒咬一口!”说罢叫人把三公主叫回来,昂首扬长而去。
“贵妃的火气真是不小。”黛玉叹道。元瑶暗助秋嫔之事她是知道的,秋嫔也是可怜,明明清白无辜,却因着盛宠有孕而招人妒恨,偏元瑶那时莫名暴病,众口铄金之下,就这么被安上了巫蛊的罪名。位分被贬,刚生下的皇子被抱给了贤妃。修真者不得以神通制人,而脱去炼气士的身份,元瑶自己在宫中也不过是一名宫妃,贤妃背后站着太后,想要替秋嫔找回公道何其之难?她所能做的只是力保她产后能够得到充分的保养,待皇帝怒意平息后,再寻机将当时的秋贵人重新推到他面前罢了。剩下的,还得靠秋氏自己去争。
提及这事,元瑶的心情也颇为低落:“当日的事是太后为替贤妃夺子而设计了秋嫔,可贵妃不知道,”说到这里忽觉好笑,“她性子直,倒替我不值起来了。”
黛玉见她眉间隐有倦厌之色,静静的翻起了经书,便道:“才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外面就飘雪了。今年的冬天,原比往年要冷一些。”确切的来说,是打元瑶暴病那一年开始,每年京城的冬日都远比黛玉从前所历的要寒冷许多,这真的是巧合吗?
她不欲多想:“大舅母家里来信,说是那边的舅舅本有意举家入京的,可惜河道冰封,竟是寸步难行,只好等明年春天暖和时候再动身。”
“再迟些来也不过分,”元瑶又翻了一页,似无心的说道,“你这阵子在家里好生呆着,京里冷的日子可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