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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三个ACUP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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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啊?”我不好意思说是。

    “是天生的。一生说身体的进化程序出了问题。”

    “哦。”

    “动物有很多个乳房,一般人进化到只剩下一对乳房,而我就是没有完全进化。”

    “麻烦吗?”我尴尴尬尬地问她。

    “习惯了就不太麻烦,我先生也不介意。”

    我没想到她已经结婚,我还以为四个乳房会是她跟男人交往的障碍。也许我的想法错了,四个乳房,对男人来说,是双重享受。想要两个乳房,而得到四个,就当是一笔花红吧。

    “坏处倒是有的,”她说:“譬如患乳癌的机会便比别人多出一倍。”

    我以为她会为拥有四个乳房而感到自卑,没想到她好像引以为荣,很乐于跟我谈她的乳房。

    “幸而经期来的时候,这两个乳房不会胀痛。”她用手按着两个在进化过程中出了问题的乳房。

    男人如果拥有一个四个乳房的太太,还会去找情妇吗?男人去爱一个女人,是不是为了四个乳房?

    下班前,我接到森的电话,我告诉他我今天看到一个有四个乳房的女人。

    “真有这种怪事?”

    “你喜欢四个乳房的女人吗?”我问森。

    “听来不错。”

    “你是不是想要四个乳房所以多爱一个女人?”

    “我自己也有两个乳房,和你加起来就有四个,不用再多找两个乳房。”他说。

    “你那两个怎算是乳房?只能说是乳晕。”我笑。

    “你今天不是要上课吗?”

    “我现在就去。”

    我报读了一个时装设计课程,每周上一课。

    上课地点在尖沙咀。导师是位三十来岁的男人,名字叫陈定粱。他是时装设计师,在本港某大时装集团任职,我在报章上看过他的访问,他大概很喜欢教书,所以愿意抽出时间。人说卖花姑娘插竹叶,陈定粱也是这类人,穿得很低调,深蓝色恤衫配石磨蓝牛仔裤和一对帆船鞋。

    他把自己的出生日期写在板上,他竟然和我同月用日生。

    “我是天蝎座,神秘、性感、多情,代表死亡。到了这一天,别忘了给我送生日礼物。”陈定粱说。

    我还是头一次认识一个跟我同月同日生的男人,感觉很奇妙。

    下课后,我到百货公司的面包部买面包,经过玩具部,一幅砌图深深地吸引我。那是一幅风景,一所餐厅座落在法国一个小镇上。餐厅是一栋两层高的建筑物,外型古旧,墙壁有些地方剥落,屋顶有一个烟囱,餐厅外面有一张台,一对貌似店主夫妇的男女悠闲地坐在那儿喝红酒。我和森常常提到这个故事。森喜欢喝红酒,喜欢吃,我跟他说,希望有一天,他能放下工作,放下那份压得人透不过气的工作压力,我们一起开一间餐厅,他负责卖酒和下厨,我负责招呼客人,寂寞的客人晚上可以来喝酒、聊天。每当我说起这个梦想,森总是笑着点头。我知道这可能只是一个梦想,永远不会实现。但憧憬那些遥远的、美好的、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日子,能令我快乐些。

    我没有想到今天我竟然看到了跟我们梦想里一模一样的一间餐厅,只是地点不同。我付钱买下了这幅砌图。

    这时一个男人匆匆走过,腋下夹着一条法国面包,原来是陈定粱。

    “你也喜欢砌图?”他停下来问我。

    “我是头一次买。”

    “你是不是天蝎座的?你的气质很象。”他说。

    “是吗?也许是的,我的工作很性感,我卖内衣的。”

    “为什么会选这幅砌图?”他用法国面包指指我的砌图。

    “这间餐厅很美。”我说。

    “我到过这间餐厅。”陈定粱说。

    “是吗?这间餐厅在哪里?”我很想知道。

    “在法国雪堡。”

    “雪堡?”

    “那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有一部法国电影叫作雪堡雨伞,香港好像译作秋水伊人,就是在雪堡拍摄的,你没有听过iwillwaitforyou吗?是雪堡雨伞的主题曲。”

    陈定粱拿着长条法国面包在柜台上敲打拍子。

    “你这么年轻,应该没有看过这套电影。”他说。

    “你好像很怀念。”我说。

    “怀旧是中年危机之一嘛。”

    “图中的一双男女是不是店主夫妇?”

    陈定粱仔细看看图中的一双男女。

    “我不知道。我到雪堡是十年前的事。这幅砌图有多少块?”

    “两千块。”

    “有人又有景,难度很高啊!”“正好消磨时间。”我指指他夹在腋下的法国面包“这是你的晚餐?”

    陈定粱点头,他象拿着一根指挥棒。

    我跟陈定粱在玩具部分手,走到面包部,也买了一条法国长条面包。

    走出百货公司,正下着滂沱大雨,一条法国长条面包突然把我拦腰截住。

    “你要过海吗?”陈定粱问我。

    我点头。

    “我载你一程吧!这种天气很难截到的士。”

    “能找到iwillwaitforyou这首歌吗?”我问他。

    “这么老的歌,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我试试看吧,有很多人翻唱过。”

    “谢谢你。秋水伊人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大概是说一对年轻爱侣,有缘无分,不能在一起,许多年后,两个人在油站相遇,已经各自成家立室,生儿育女。”

    陈定粱把车驶进油站。

    “对不起,我刚好要加油。”

    “你的记忆力真好,这么旧的电影还记得。”

    “看的时候很感动,所以直到现在还记得。”

    “能找到录影带吗?”

    “这么旧的电影,没有人有兴趣推出录影带的。好的东西应该留在回忆里,如果再看一次,心境不同了,也许就不喜欢了。”

    “有些东西是永恒的。”

    陈定粱一笑:“譬如有缘无份?”

    “是的。”

    我挂念森。

    陈定粱送我到大厦门口。

    “再见。”我跟他说。

    我回到家里,立即腾空饭桌,把整盒砌图倒出来,把一块一块的砌图分别放在几个小纸盒里,颜色相近的放在一起,急不及待开始将我和森梦想中的餐厅再次组合,这幅砌图正好送给他做生日礼物。砌图不是我想象中那么容易,我花了一个通宵,只砌出一条边。早上,当森的电话把我吵醒时,我伏在饭桌上睡着了。

    “我发现我们所说的那间餐厅。”我跟森说。

    “在哪里?”森问我。

    “就在我面前,是一幅砌图,你要不要看?”

    “我陪你吃午饭。”

    我心情愉快回到内衣店,徐玉打电话来约我吃午饭。

    “我今天不行。”

    “约了唐文森?”

    “嗯。宇无过呢,他不是下午才上班的吗?”

    “他忙着写小说,他已经写了一半,想尽快完成,交给报馆连载。我怕留在家里会騒扰他写稿。告诉你一件怪事。”

    “什么事?”

    “我最近常常不见胸围。”

    “又给大鸟拿来作巢?”我大笑。

    “我用衣夹夹着的,大鸟不可能衔走吧?我怀疑有人偷走我的胸围。”

    “除非那人是变态的。”

    “有这个可能。”

    “那你要小心啊!嘿嘿。”我吓唬她。

    午饭时间,我回到家里,继续我的砌图,森买了外卖来跟我一起吃。

    “是不是跟我们的餐厅一模一样?”我问森。

    森点头:“几乎是一样,竟然真的有这间餐厅。”

    “你看过一套法国电影,叫作秋水伊人吗?”

    森摇头。

    “你有没有听过一首歌叫iwillwaitforyou?”

    “好像有些印象。”

    森拿起砌图块砌图。

    “你不要弄我的砌图。”

    “我最高记录是每星期完成一幅砌图,不过二千块的,我倒是没有砌过。”

    “你有砌图吗?你从来没有告诉我。”我坐在森的大腿上。

    “那时读大学,比较空闲。我总共砌了几十幅。”

    “那些砌图呢?送一幅给我。”

    “全都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你要砌这幅图吗?”

    “嗯。”“你有这种耐性?”他用充满怀疑的眼光看着我。

    “我有的是时间,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等你。”

    “你知道砌图有什么秘诀吗?”

    “什么秘诀?”

    森笑说:“尽量买些简单的,这一幅太复杂了。”

    “我一定可以完成这幅砌图的,你走着瞧吧。”

    “好香啊!楼下又局蛋糕了。”森深呼吸一下。

    “你想吃吧?我去买。”我起来。

    “不。我要上班了。我先送你回去。”

    我用手扫扫森的头发:“你多了很多白头发。”

    “要应付你嘛。”

    “别赖我,你的工作太辛苦了,不能减轻工作吗?”

    “再过几年,想做也没有人请呢。”

    “胡说。”

    “做外汇的人,四十岁已经算老。”

    “你还未到四十岁。”我突然觉得他象个孩子。

    森送我回内衣店,我们在路上手牵着手,他突然甩开我的手说:“你自己回去吧,我再找你。”然后匆匆往相反方向走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突然丢下我,必定是碰到熟悉的人。我看着迎面而来的人,会不会其中一个是他太太?

    我茫茫然走在街上,作为第三者,这是我的下场。

    我在进入内衣店之前抹干眼泪,徐玉正跟珍妮和安娜聊天。

    “你回来了?我正在跟她们讨论如何对付偷胸围的变态客。”徐玉说。

    “你打算怎样对付这个胸围贼?”安娜问徐玉。

    “哼,如果给我抓到他”

    “用麻包袋套住他的头,痛打他一顿,然后将他阉割,游街示众,五马分尸。”我说。

    “用不着这么严重吧?又不是杀人放火。”徐玉惊讶地望着我。

    我只是想发泄一下我的愤怒。电话响起,我知道是他。

    “我刚才看见她的妹妹。”

    “是吗?她没有看见你吧?”我冷冷地说。

    他沉默了一会。

    “我现在要工作。”我挂了线。

    “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去抓变态客!”我跟徐玉说。

    “今天晚上?”

    “你不是说他爱在晚上出没的吗?”

    “但不知道他今天晚上会不会来,而且宇无过今天晚上不在家。”

    “这些事情不用男人帮忙。况且只敢偷内衣的男人,也不会有杀伤力。”

    下班之后,我和徐玉买了外卖到她家里。

    “你准备了鱼饵没有?”我问徐玉。

    “鱼饵?”

    “胸围呀!要找一个比较诱惑的。”

    “有一个。”

    徐玉走进睡房,在抽屉里拿出一个红色喱士胸围,十分俗艳。

    “你用红色胸围?”我吃了一惊。

    “是很久以前凑兴买的,只穿过一次。”她尴尬地说“他喜欢偷有颜色的胸围,黑色、紫色、彩色的都偷了,只有白色的不偷。这个红色他一定喜欢。”

    “是的,这个颜色很变态。”我说。

    徐玉把红色胸围挂在阳台上。

    我们把屋里的灯关掉,坐在可以看到阳台的位置。徐玉的家在二楼,我们猜测胸围窃贼可能是附近的住客,沿水渠爬上二楼檐篷来偷窃。

    我坐在摺凳上,问徐玉:“这里有没有攻击性的武器?”

    “地拖算不算?”

    她跑入厨房拿出一个湿漉漉的地拖来:“还没有弄干。”

    “不要用这个,用扫帚吧。”

    “我的地拖就是扫帚。”

    “你用地拖扫地?不可思议!”

    “有了!”徐玉说“用宇无过的皮带!”

    她从沙发上拿起一条男装皮带挥舞。

    “皮带?我怕他喜欢呢!”

    “那怎么办?”

    “有没有球拍之类?”

    “有羽毛球拍。”

    “可以。”

    我和徐玉从晚上十时开始等候,直至十二时,阳台外依然没有任何风吹草动。

    “他会不会不来?”徐玉说。

    这时电话突然响起来,把我们吓了一跳。

    徐玉接电话。

    “是宇无过。”

    我托着头坐在摺凳上,如果森在这里就好了,我有点害怕。

    阳台外出现一个人影。

    “他来了,快点挂线。”我小声跟徐玉说。

    那人攀上阳台,伸手去偷徐玉的红色胸围,我立刻冲出阳台,手忙脚乱拿起摺凳扔他。摺凳没有扔中他,徐玉拿起球拍扔他,那人慌忙逃走,徐玉又随手拿起一大堆杂物扔他,那个人慌张起来,跌了一交,整个人掉到一楼的檐篷上,再滚到地上。

    我们跑到楼下,那个变态客被几个男人捉住,手上还拿着胸围。出乎我意料之外,他的样子并不猥琐,三十多岁,皮肤白皙,梳陆军装。

    有人报警,警察来了,我和徐玉到警署录口供,那个偷胸围的男人垂头丧气地坐在一角。

    我有点后悔,我没想到这件事会弄到三更半夜,而且如果这个男人刚才掉到地上一命呜呼,我和徐玉便变成杀人凶手,虽然可以说是自卫杀人,但一个人,毕竟不值得为一个胸围丧命。

    “这个胸围是谁的?”当值的男警问我和徐玉。

    “是我的。”徐玉尴尬地回答。

    “这个胸围要留作呈堂证供。”

    “呈堂证供?”我和徐玉面面相觑。

    “这是证物,证实他偷胸围。”警员指指那个变态客。

    “我不控告他了。”徐玉说。

    “不控告他?”警员反问徐玉。

    “是的,我现在可以拿走这个胸围了吧?”

    那个变态客感动得痛哭起来。

    我和徐玉一同离开警署,她把那个红色的胸围丢到垃圾筒里。

    “糟了!那叠原稿纸!”徐玉的脸发青。

    “我刚才是不是用原稿纸掷那个变态客?”徐玉问我。

    “我看不清楚,好像有几张原稿纸。”

    “你为什么不制止我?那是宇无过写好的稿!”徐玉哭丧着脸。

    “你肯定?”

    “那些原稿纸有没有字?”徐玉紧紧握着我的手。

    “我没有留意,也许是空白的。”

    “对,也许是空白的。”她舒了一口气。

    我回到家里已是凌晨二时,那个胸围窃贼会痛改前非吗?我想大概不会,恋物狂也是一种执着,如果不可以再偷胸围,他会失去生活的意义。

    我坐在饭桌前砌图,直至凌晨四时,刚好完成了四条边。就在这个时候,徐玉来找我,她手上拿着一叠肮脏的原稿纸,哭得死去活来。

    “那些稿纸不是空白的,是他写了一半的小说,答应了明天交给报馆。”徐玉说。

    “你们吵架了?”

    “我回到家里,宇无过铁青着脸等我,他很愤怒,他说:“我怕你出事,从报馆赶回来,却在大厦门口发现我自己写的小说。这些原稿满地都是,有些掉在坑渠边,有些掉在檐篷上,跟橙皮果屑剩菜粘在一起,还有,大部分原稿都不见了。”我说是我一时错手拿来掷那个变态客,他不肯听我解释。他花了很长时间写这个小说,都是我不好。”

    “那你为什么会走出来?他赶你走?”

    “他没有赶我走,他要走,我不想他走,唯有自己走。他从来没试过向我发这么大脾气,我怕他会离开我。”

    “不会的。”我安慰她。

    “我这一次是很认真的。”徐玉哽咽。

    “我知道。所以你处于下风。”

    “我今天晚上可以留下来吗?”

    “当然可以,你和我一起睡。”我跟徐玉说“你手上拿着些什么?”

    “我在街上拾到的原稿,你有没有原稿纸?我想替他抄一遍。”

    “我家里怎会有原稿纸?”

    “你去睡吧,不用理我。”

    我坐在摇椅上说:“我明天不用上班。”

    “你在砌图?”她站在我的砌图前面。

    “不知什么时候才可以砌好。这是我和森的餐厅,我常常担心,当我砌好的时候,我们已经分手了。”

    “你想嫁给他吧?”

    “那是不可能的事,结过一次婚的男人不会结第二次婚。不可能犯同一个错误两次吧?”

    “你有多少青春可以这样虚度?”徐玉问我。

    “哦。没有太多。我只是不会后悔而已。”

    我把睡衣借给徐玉。

    “我们还是头一次睡在一起。”我跟徐玉说“其实应该说,在这张床上,是头一次,我不是自己一个人睡到天亮。”

    “宇无过一定还在写稿。”徐玉把传呼机放在床边。

    第二天早上醒来,已经不见了徐玉。

    饭桌上有一张字条,是徐玉留下给我的。

    “我惦念着宇无过,我回去了。”

    我早就猜到她是无胆匪类,不敢离家出走。

    电话响起,我以为是徐玉,原来是森。

    “你昨天晚上去了哪里?”他问我。

    “你找过我吗?我昨天晚上抓到一个胸围窃贼。”

    “有人偷你的胸围?”

    “不,是徐玉得到垂青。”

    “你没事吧?”

    “如果你在那里就好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

    “没事,他被拉上警察局了,只是在那一刻,我很想你在我身边。”

    “我今天晚上陪你吃饭。”

    从早上等到晚上,真是漫长,我的生活一直是等待,等森找我,等他跟我见面。

    我们在中环一间法国餐厅吃饭,这间餐厅很有法国小餐厅的特色。

    “你为什么会来这间餐厅?”我问森。

    “有同事介绍的。怎么样?”

    “当然比不上我们那一间。”我笑说。

    “答应我,以后别再去捉贼,无论什么贼也不要捉。”森说。

    “你能够一直保护我吗?”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他说。

    “可惜,我不能一直留在你身边。”我说。

    他有点惊愕:“为什么?”

    “你不是说一个女人的青春有限吗?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直到我三十岁。”

    “为什么是三十岁?”

    “因为三十岁前是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岁月。三十岁后,我要为自己打算。”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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