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眼萧春山,眼神中敌友之意并存。
看着三人如风而去,道陵师太连吐三口鲜血,林秋水大叫:“师父,你怎么了?”萧春山忙过来查看,只见她的口唇指甲的颜色紫绀、动静脉怒张、正气溃败、气虚血滞、精气内伤,忙双掌一开,抵其后背,就要替她运功疗伤。
道陵师太拨开萧春山的手,道:“你刚负了内伤,别管我了,否则你会死的。”萧春山道:“没关系,我撑得住。”道陵师太叹道:“我没得救了,我心里很清楚。唉,虽然我眼睛看不见,但我的心看得见,你是一个值得依靠的人。我活了大半辈子,阅人无数,世间的男子,或贪嗔、丑恶,或淤腐、淫佚,似你这般拥有卓然不群气质的男子,简直是凤毛麟角。你靠近一点儿,让我摸摸你。”萧春山便依言把脸庞靠过去,道陵师太在他的脸庞上抚摸,道:“天庭饱满,鼻榫丰隆,气宇轩昂,好相,好相!”
道陵师太又紧紧握着林秋水的手,道:“我死不足惜,因为,我已经亲眼看见碎心剑客那大魔头被妖龙活生生吞食,惨极烈极,痛快啊!只可恨吴清海那个老贼,现今恐怕仍在世上逍遥快活!”
萧春山道:“这个世界上,有着吃不完的亏,上不完的当,谁都经历过的。”林秋水擦了擦眼角,道:“师父,你好好的,为什么要提到死,你虽然眼睛瞎了,秋水却不想步姐姐的后尘,愿意一辈子侍奉师父。”
每次向师父提起姐姐,师父都大发脾气,今天却一反常态道:“秋水,别怪你姐姐,其实你姐姐本性是善良的,却不该执迷不悟,爱着那个大魔头,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林秋水忖道:“萧春山替师父治伤,如果他真是一个生性残忍的大魔头,又怎会精通医术,懂得救人呢?”更不明白,师父为什么临死还要恨着萧春山,天山派与萧春山并无多大仇怨,只是姐姐林若馨因他而死,但姐姐并不是天山派的啊,与师父也没有什么瓜葛。
道陵师太捏着林秋水的手,道:“孩子,我……”似乎有重要的话要告诉她,只是嘴巴翕动,还是忍了下来。林秋水道:“师父,你想说什么?是不是想告诉我的身世,与我肩上的那朵梅花有关?”道陵师太一听这话,顿时粗咳起来,林秋水惊道:“徒儿不孝,不该刺激师父!”
道陵师太吞咽了片刻,道:“孩子,不是为师要瞒你,只是,那件事,你知道了对你没有半点好处。”林秋水道:“师父一定是为我好,我再也不问了。”道陵师太叹道:“傻孩子,你明白师父的苦心就好。你迟早也要嫁人的,师父可不想拖累你一辈子,朗拉路那样毁掉亲生女儿的幸福,为师都看得心寒!我天山派并非尼姑庵,师父也是当年出于无奈,才削发为尼的,难道为师忍心看着爱徒白首委屈的陪伴香灯古佛,凄凉一世……咳,咳,为师快不行了,秋水,你愿不愿意答应师父三个要求?”
林秋水眼落珠琅,叫道:“师父,你不会死的,秋水不要你死!”道陵师太道:“你愿不愿答应?”林秋水忍不住抱着师父痛哭,道:“师父,我什么都答应你,只求你别离开我!”道陵师太轻抚着她的头发,待她哭声稍缓,道:“你听好了,这三个要求。第一,你太年轻,掌门之位师父传给大师姐;第二,你要好好生生的活下去,千万莫糟蹋了自己……”拉过萧春山的手,搁在林秋水的手上,帮他们两人握紧,道:“第三,无名为人不错,而且武功高强,可以保护你不受欺负,如果你愿意的话,师父赞成你们。”
说者凄然,听者哀惋,道陵师太感觉他俩的手没有分开,脸上露出笑意,问萧春山道:“无名,你愿不愿意娶秋水?”林秋水道:“师父,二师兄一直和我……我……”道陵师太咬了咬牙,道:“不,孩子,你阅历浅,心地太过善良,你二师兄他心术不正。”林秋水惊道:“师兄他心术不正?”不禁想起在船舱被他非礼的事来。
道陵师太道:“是啊,孩子,师父不在了,你以后要多防着他。若不是为师看着他长大,加上他又未犯什么大错,否则早就把他扫地出门了。”又捏着萧春山的手,问道:“无名,你说,愿不愿娶秋水?”萧春山道:“秋水冰心玉质,任何男子遇到她都会心存怜惜。”道陵师太又问林秋水:“孩子,你呢?”林秋水羞颜未尝开,道:“师父,感情的事儿,不是一朝一夕说得清楚的。”
“对对,感情的事儿不能勉强,你们合不合得来,日子久了自然知晓。”道陵师太脸上温情无限,道:“孩子,别怪师父无情,师父本想将掌门之位传给你的,可是你的性格太懦弱,这位子不适合你坐,反而会拖累你的。孩子,我想多看看你,摸摸你……”那只长满老茧的手在林秋水的脸上轻轻抚摸,抹去她的泪痕。
林秋水忍不住盯着师父看,师父眼角的鱼尾纹已很深,面庞也如枯树皮般苍黄多皱。林秋水从未如此仔细盯着师父看,也从未想到,师父原来已经这么老了,这一看竟是怎么也看不够,二十年的悠悠岁月,在自己尚未查觉中,已将师父摧残殆尽。
小时候,自己生病了,师父日夜守候在病榻前;天寒了,每次回来,师父都会呵气替自己暖手。突然感觉到,师父就好像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可亲,忍不住抱紧了师父,伏在她的怀里痛哭。
可是,师父的手已越来越冷,身子也越来越凉。
林秋水乍惊之下抬起头来,念道:“师父!”摇了摇师父,师父不动,又摇了摇,师父依然不动。
林秋水浑身颤抖着,忽然听到有什么东西碎去的声音,心里却感觉不到,空空的,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萧春山想说些什么,却喉头如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中却已不觉变得朦胧。
萧春山撕下一块衣襟,缠在手上,捡起那张纸笺,放回剑神的胸前,纵有布料包裹,亦感毒性迫人,忙运功抵御,接着坐下调息半日,内伤便痊愈。
寒风如割,黑云锁长空,荒山之上,他们替道陵师太立了一座坟,两个活人却如两根木桩一般木纳钉在地上。
当最亲的人在身边时,总是毫不查觉,并不珍惜,可当亲人永远地离开尘世,再也看不到她的笑,听不到她说话时,就好像在一瞬间失去了一切一般痛苦,自己的身体也变得不完整。
苍天啊!你为什么要赐于她生命,又要把她的生命夺走?你为什么又要赋予我感情,让我如此痛不欲生?我不禁要问,生与死到底是为了什么?人活在世上,又是为了什么?就是要经历一番接一番的痛苦轮回吗?
谁能告诉我?谁?
吴清海杀了师父,我就一定要杀了他,替师父报仇吗?除此之外,还有别的选择吗?难道以暴制暴,就是世间的法则吗?难道真的是强者为王,强权底下没有公理吗?本朝开国皇帝朱元璋作《大明律》,把刑罚定得比以前任何一个朝代都要严厉、残酷,言“吾治乱世,刑不得不重”,官道尚且如此,何况是以刀血著称的江湖!
林秋水支撑不住摇摇欲倒的身子,坐在坟前,双手插进泥土里,叹道:“剑神的尸体,我们也一并埋了吧。”萧春山道:“为什么?”林秋水道:“难道你不希望他入土为安吗?”萧春山双眉间一片悠远,道:“入土真能为安吗?”林秋水倒一时语塞。
萧春山道:“他一生孤独,不愿做的事情,不喜欢别人强加于他,他宁愿一个人坐化,而且连石室的门都不愿封,自有他的道理,我们不要打扰他,就让他一个人静静的化去吧。”林秋水不解,想不到世间还有这般封闭不尽人情的人。
萧春山对着衰柳寒蝉,不禁再次念起剑神与天绝老人最钟爱的那首七律:“冰簟银床梦不成,碧天如水夜云轻。雁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时危兵草黄尘里,目短江湖白发前。古往今来皆涕泪,断肠分手各风烟。”
两人回到冰壶洞,萧春山在石室中待了几个时辰,望着石壁上的字出神,沉吟:“冰壶洞?冰壶?一片冰心在玉壶,难怪师父要找这么个所在归隐。”林秋水见他越来越忧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萧春山突然问道:“你累吗?”林秋水无法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
瀑布冲击着小潭,“哗哗哗”,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萧春山却显得极为烦燥,来到潭边伫立,望着白练般的瀑布出神,林秋水倚柱而望,不知他要干什么?
萧春山伸手放于瀑水之间,闭上眼睛,感受压力,脸上的表情忽惊、忽怒、乍喜、还悲。
忽然,他干脆脱了上衣,大踏步走进潭中,立于瀑布底下,任直泻的瀑布冲击在他身上一遍又一遍,猛烈撞击中发出轰然巨响,水花象珍珠般飞溅,濯骨寒气逼人。
林秋水惊呆了,这瀑布的压力之大,甚至可以把顽石击碎,他一个凡体肉躯,怎能经受得住?
只见萧春山坚硬的肌肉如栗子般胀起,褐色的皮肤更衬得他似一尊雕像,这时已感觉不到寒冷,感觉不到压力,只希望这泉水能洗净他的身子,冲去他一身的愁!
他陡然烈喝一声,如龙鸣深渊,虎啸山岗,双臂一振,听得万马奔腾,玉珠迸碎,竟然人力抗天,把五丈高的瀑布掀得倒流,呼啦啦直欲冲出天际!
泉水冲到洞顶,“哗啦啦”散落下来,洞里下起了大雨,林秋水亦没有躲避,身子也淋得透湿……(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