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晓星有些过意不去,再难过,也是她自己的事,凭什么叫别人陪着?
她忙又强笑说:“哎,都是过去的事了。”话锋一转,看向她爷爷那位学生,“这位老师,谢谢您还惦记着我爷爷。等下次我去祭拜,代您向他问好。”
那人点点头,很识趣,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酒场上人们话都多,很快就再次活跃起来。
盛沣应付着一桌人的敬酒,眼神却不经意落到身旁小丫头的身上。
刚刚她脸上挤出微笑,可他却看到她眼底银光一闪,分明是哭了。顿时想起上午在操场,他给她发证书,她落到他手背上那一滴眼泪。
当时他只觉得晦气,暗骂她死了爹一样。
却不想,原来小丫头是真死了爹。
而且厄运接连不断,爷爷奶奶也跟着死了。
再想想自己当时的反应,不由有些后悔。他挺大一个男人,竟然和一个比自己女儿大不了几岁的小丫头片子赌气。
今天酒喝得有些多,盛沣中途出去放水。
从卫生间出来,恰好看到洗手池那里,正立着程晓星爷爷教过的那个学生。
他和另一人攀谈着,盛沣洗完手要走时,他正蹙眉问:“那程老先生他儿子是怎么回事?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没了?”
听出这两人说的是程晓星的父亲,盛沣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一时立住,就没有马上离开。
他只听那个知情人叹息道:“哎,别提了!他们程家风水不好,净是些倒霉事!程老先生那个儿子,三回高考都没考上,后来在沙门矿上当了会计。你说这会计,按理说他不下井是不是?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沙门矿上出了事,竟然把程会计的一双腿给砸折了。我听说呀,那腿砸得骨头都成渣了,治都没法治。人拉回家里,直接就瘫了。那年他才二十七,活活熬了十三年,去年才撒手走了。”说着,蹙眉想了想,眼睛一亮,拍着大腿说,“哎,对了!他死的那天啊,就是去年的今天。说起来,今儿还是他周年祭日呢。”
程老先生那学生又问:“那现在……刚才那小姑娘,岂不是单亲?”
知情人摇头说:“哪儿能啊?你也不想想,哪个女的能守着一个活瘫子,一过十好几年呢?那姑娘她妈,在她爸活着的时候就和一男的搞上了。这一搞就是好几年,不仅搞,还搞大了肚子。人们都说是爹妈不正经,孩子遭报应。今年开春,他们把这孩子生下来,你猜怎么着?这孩子呀,是个三瓣嘴,用你们文化人的说法,就是兔唇。”
那人诧异,“那这孩子……是在程会计活着的时候怀的,死了以后生的。他可姓什么呢?”
“姓程啊!要是随了野男人的姓,不是就等于承认了他俩做下的腌臜事?”
一开始,那学生是关心自己已故老师的后人,后来越说越好奇,已经成了纯粹的闲聊。
他兴致勃勃地问:“那现在,这对男女到一起过了?”
“嗯,搬一起去了。”知情人享受着爆料的乐趣,也兴致勃勃地答,“程会计活着的时候,俩人都忍不住。现在人没了,那还能不滚一块儿去?不过我听说,就领了个证,凑合搬一块儿得了。不然就他们那事,哪有脸真的办喜酒啊!”
一声叹息,“真乱!就是可怜了那个小姑娘。”
知情人也摇头,“谁说不是呢!他们镇上人多嘴杂的,她家那三瓣嘴小孩一出生,一群小孩天天追着那丫头拍手笑,管她叫‘兔子精’。镇上没人瞧得起她家,就连街口的二傻子,见她来回经过,都敢上去朝她吐吐沫。”
“真可怜……”
“也真争气!”爆料人又说,“就这一档子又一档子的烦心事儿,这姑娘高三一年里歇了有一半的时间,考出来的还是全校最高分!”说完了又遗憾地咂咂嘴巴,“不过这大学能不能上,我看还有点悬。她那三瓣嘴的弟弟,要想长成个人样儿,肯定要动手术。她家一穷二白的,真要给三瓣嘴去看病,哪里还有多余的闲钱供她念书呢?”
立在一旁听完了这些,再想想小丫头眼里的泪光,盛沣心里略有些酸恻。
他是有女儿的人,对这些与她女儿年龄相仿小姑娘,有种爱屋及乌的心疼。
盛依依从小没有妈妈,已经让他宠得不知如何是好,心心念念想把她那份委屈给补回来。
而不远包间里的那个小丫头……
也不知她经历着这些的时候,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哎。
盛沣暗叹一声,突然很想抽根烟。
因为女儿讨厌烟味儿,他是早戒了的。不过社交场上,男人少不得递烟借火,所以烟和打火机,他倒是随身带着。
现在抽出一支烟深吸一口,对女儿还有几分歉意。他是说到做到的人,再小的事,但凡答应过别人,如果做不到,就会觉得很心虚。
一直说话的两人谈得太入神,烟味儿飘过来才看见盛沣也在。
那个知情人是教育局里一个干事,今天来给领导们挡酒的。局里指望着盛沣掏钱,他当然也对他十分殷勤,一见了,忙凑过来打招呼:“哎呦,盛总也在。”
说着,朝他伸出手来。
盛沣和他轻轻一握手,脑子一动,倒突然想起什么。
他微微眯眼,沉吟着问:“你刚才提起的……那个断了腿的程会计,他是不是叫程树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