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毁灭之瞳
原本在丛林之上随风飘浮的城市,倾斜着掉落在大地上,上面的一切都支离破碎——然而奇特的是,在这样一片碎裂的地面上,却有一处是完好如初的。
那是一个奇特的池塘,位于三座神庙的正中,也是整个云梦城的中心。
那个池塘周围都是一种罕见的蓝色晶石。细细看去,竟然是一整块巨大而坚固的玉,被安置在这个用轻巧的木材构筑成的城市里,仿佛是这个云上之城的心脏。虽然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这块玉却奇迹般地丝毫无损,甚至池塘里还有满满的水,似乎受到某种奇异的吸力,居然不曾在翻覆坠落的过程中洒出一滴!
当四周的一切都在坍塌、碎裂、燃烧的时候,仿佛被某种奇特的力量守护着,这里依旧安静得如同世外桃源。
池塘的水在微雨里轻轻起伏,水面上漂浮着无数白色落花——那些被称为“飞烟”的细碎花朵一接触任何东西就会消融,从不在大地上停息。然而此刻,落下的花却全数被池水托住,不曾融化,不曾消失,就像是受到了温柔的呵护。
落花。柔波。微雨。
在这梦境一样的池塘边,围着几十个穿着白衣的孩子,一个个安安静静地坐在地面的蒲团上,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一眨不眨地盯着池水中央。
荡漾着满池花朵的水面中心,赫然矗立着一组神像。
那是云梦城里随处可见的云荒三女神,尺寸不高,比神庙里供奉的那一尊要小上一大半。在这一片池水中,曦妃、慧珈、魅婀三位女神浮出水面,背身双翼,面带微笑抬首向天,呈现飞翔之态——她们三个人手挽着手,三双手合力托起一个巨大的、散发着光的圆球,似乎要将其托上天宇。
那样奇特的造型,不同于云荒大地上任何一处的三女神神像。
不知道被什么力量笼罩着,三女神手里托着的那一个圆在雨中发出耀眼的光,仿佛一个小型的太阳,简直令人无法直视。然而,那些孩子围在池塘边,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道光,丝毫不敢移开视线。
那些孩子是被遴选出来的、具有毁灭天地力量的神之手,在一个眼神之间就能摧毁所有目所能及的有形的东西。然而此刻,任凭他们看多久,池塘的水还是依旧微微荡漾,不起丝毫波澜,矗立在水中的三女神神像也一动不动。
那一团光芒还在三女神的手里绽放,而长久的凝视让孩子们眼里的力量渐渐衰竭,开始露出了疲态——有的孩子看着看着,眼里忽然沁出血来!
血从眼眶流下,滑下孩子无邪的脸,然后仿佛整个人被抽空一下扑通往前倾倒。不停地有人倒下,双眼流血,筋疲力尽,蒲团一个接着一个地空了。
“已经有十六个孩子失明了,闾笛少将。”军靴踩过雨水,有人上前禀告,有些气馁,“蕴灵池的结界还是没有打破。”
“哦。”一个男人皱起了眉头,握紧了身侧的军刀。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军人,有着金色的头发和轮廓深刻的面庞,一身戎装,神态干练而严肃,在他身后站着一队约一百人的战士,也有着类似的发色,同样的制服。
“怎么回事?”军人霍地站了起来,走向池塘边,来回看了一遍。
细雨里,无数白色的飞花盘旋而下,一切显得如此静谧而正常——似完全不知道这个城市已经覆灭,这里簇拥着的都是虎狼一样的入侵者。
“离我们出发已经快两个月,时间快要来不及了……元老院开始催促我们返回。”闾笛少将的神色开始有些急躁,忍不住厉声道,“我们迢迢万里来到云荒,历经千难万险才找到这个藏在丛林里的地方。如今这个城市已经被我们毁灭,连神庙都坍塌了!为什么这样一个小池子却迟迟无法突破?”
他“唰”的一声抽出佩刀,一刀斩向了水面:“这里头,到底有什么东西在?!”
他那一刀有雷霆之力,然而,水却没有向两边分开——仿佛遇到了一种极其柔软,却不可受力的屏障,刀锋下落的力量在瞬间被全数消解了,居然连一尺都砍不下去!
“闾笛将军,这可不是能用刀来突破的结界啊……”忽然间,身后传来了一个温柔的声音,“他们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我们一定能攻破隐族人最后的堡垒。请勿急躁。”
蒙蒙的细雨中,无数白色的雪一样的花随风落下,凋落在这样一片充满了血与火的废墟上,有一种宁静而残酷的美。而在这样的背景里,一个白衣少女从远处出现,撑着一把伞,走过了遍布废墟和血迹的街道。她衣衫上还染有血迹,纯金一样柔顺的发梢沾染着细雨,身姿轻盈而美丽,如同一只寒塘上掠过的鹤。
显然她是这一群人的首领,那些孩子一看到她立刻转过头来,眼里露出了亲近和渴盼的表情,有些孩子已经无法将注意力凝聚,伸出手来,似是乞求着什么。
“大家都累了吧?先休息一会儿吧。”织莺穿行在池边,温柔地抚摸着每一个孩子的头顶,一声不响地俯下身将那些倒下的孩子抬起,用柔软的纯金打造的带子围住他们的眼睛,抱到一边休息。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将里面的朱丹和赤丸一一分发到他们手里:“来,吃一点儿东西,好接着继续努力。”
“嗯。”孩子们欢天喜地,一只只小手伸了过来。
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一队穿着白衣的孩童匆匆返回,看到这里正在分发丹丸,个个眼里露出了贪婪的神情,响亮地咽了下口水。
为首的一个孩子开口道:“姐姐,外面清扫基本完成,我让他们都回来了。”
“好孩子,”织莺微笑着摸了摸一风的头,转头对闾笛少将道,“这个蕴灵池是隐族的圣地,也是最后的堡垒,我想元老院要我们除掉的目标,那个星主应该就在那里面。集合所有‘水’和‘火’系的孩子的灵力,一定可以成功。”
闾笛少将点了点头,没有反对。这个女子虽然年轻,却位居元老院的十巫之列,阶位比自己高上许多,此次深入云荒完成机密任务,她也是唯一指挥这一群神之手的人——那些天才又白痴的孩子无所畏惧、无所不能,唯有织莺才能控制,自己虽然并不想听命于女人,却也不得不给她几分面子。
织莺抬起手,那一群回来的孩子立刻无声地散开,围在了池塘周围。
“所有人都闭上眼睛,开始冥想。”她温柔地开口,对着池塘边的孩子道,“我数十下,在我数完‘十’的时候,所有人一起睁开眼!知道了吗?”
“嗯。”孩子们噙着丹丸,乖巧地点头。不等织莺吩咐,他们便一个接着一个地回到了蒲团上,静静闭上了眼睛。
“一、二……”织莺轻声数着,声音安静而有力。池边的时间仿佛忽然凝滞了,连吹拂的风都迟缓起来。闾笛少将按刀而起,站在一群白衣如雪的孩子背后,紧紧盯着水池中心那一个金色的圆,眼神警惕。
“十!”织莺吐出了最后一个字——那一瞬间,孩子们的双眼骤然睁开!
一双接着一双,每一双眼睛都带着汹涌而出的毁灭力量。上百双眼睛一起盯在了三女神的手心,一眨不眨地直视着耀眼的金光,任凭血从瞳孔里沁出。池塘里波澜不兴的水面忽然开始起伏,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搅动,越来越激烈。
结界受到了剧烈的冲击,水和火的力量开始入侵。
只是僵持了片刻,池水已经如同沸腾一样不可控制。只听轻微的咔嚓声,整个池子猛然颤了一下!池水中心的三女神神像上应声出现了一道裂缝,迅速地延展——那些裂痕向着女神们托举的双臂蔓延,六只手瞬间同时截断!
“成了!”闾笛少将狂喜地脱口喊道。
“还有最后一道。”织莺看着那一组开始崩溃的女神像,摇了摇头。果然,奇迹出现了。三女神的神像已经四分五裂,然而,即便失去了支撑,那个巨大的光球还是悬浮在空气里。
“那才是隐族的‘心’啊……所有隐族人的力量都被抽取出来,凝聚在这里了。”她低声,一字一句地下令,“所有人,用尽一切力量摧毁那个光球!”
“是。”孩子们齐齐点了点头,眼里掠过一丝黑暗,盯着池水的中心——巨大的力量从虚空里传来,向各个方向拉扯着,轰然一声巨响,三女神神像被瞬间粉碎!
碎裂的神像朝着四处飞出,宛如一道道流星。然而令人震惊的是,当一切都被摧毁后,那颗太阳般的光球却还是浮在空中,并未坠落和崩溃!冥冥中似乎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托住了它,竭力维持着外形,不曾四分五裂。
然而,黑暗的裂痕开始蔓延,如同闪电遍布了光的表面。
裂痕里隐约传出苍老的祝颂声,衰微,却始终不曾断绝。
“隐族里果然有高手啊……所谓的星主,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呢?”织莺低声叹息,听着那个声音,“集合了那么多神之手的力量,他们居然还能勉力维持到现在!”
话音未落,她忽然掠起!
如同一只雪白的鹤,瞬间飞过了池塘,双手在空中交错,握紧时,已经凝聚出了两道光芒夺目的长戈,凌空直劈下来!
又一声轰然巨响,最后的一击之下,那一团光终于崩塌了。
黑色的裂痕迅速蔓延,撕裂了光的帷幕,在光的裂缝里,露出了一张苍老的脸。那是一个老妇人盘膝坐在里面,背后有着一对灰白色的羽翼,衣衫华美,神色庄严。她似是极其衰弱,甚至已经无法坐稳,只能用背后的羽翼来支撑着身体,摇摇欲坠。
然而,这个老人的手里,却提着一颗孩童的头!
那个神之手还睁大着眼睛茫然地看着虚空,眼眸里凝聚的力量尚未散开,却已经被切断了咽喉。老人的脚边也横七竖八地躺了十几具尸体,无一不是穿着白衣的神之手以及冰族的战士——她,竟然以一人之力,和整个神之手对抗了那么久!
“找到了!”那一刻闾笛少将大喊起来,“隐族的族长在这里!”
他手一挥,身后的战士立刻单膝下跪,调整好了架在地上的射日弩——此行极其重要,所以那些跋涉了万里来到这里的冰族军人,无一不是带了他们族里最好的武器来到了南迦密林深处!
听到密如雨的上弦声,垂死的老人蓦地抬起头来,和外面密密麻麻的敌人对视。她的眼神深不见底,有着某种奇特的吸力——那一刻,无论是神之手还是冰族的战士都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回忆起了不久前的那一场惨烈血战。
几个月前,他们乘坐着冰锥秘密从本岛出发,绕道北海,从荒僻的帝王谷彼端登陆云荒大陆,然后转入了地下行程,从九嶷郡、北越郡一路到了南迦密林。
最后,他们从地底出现,沿着通天之木夺取了隐族在树上的据点,然后通向了这座移动在林梢的云梦城。进入的时候,正好是子夜,最黑暗的时刻。
战争只持续了一夜,在天明前结束了。
隐族人对于他们的到来似乎有所预料,然而依旧不是神之手的对手。当那些孩童眼睛上的纯金带子被解下来的时候,整个城市开始瞬间土崩瓦解。在猝不及防的惊人力量面前,隐族的战士一个接着一个地被扯断了双翼、撕碎、死去,甚至连尸体都不曾留下。只有四位护法守卫着神庙,顽强地抵抗到了天明,然而还是被连同神庙一起夷为平地。
唯有这个老人,居然以一人之力对抗着整个军团,杀掉了接近半数的神之手!她到底在守护着什么?是否和这次行动的最终目的相关?
闾笛少将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的垂死老人,挥了挥手。顿时,无数支箭向着池塘上空呼啸而来,绵密如雨地射了过去。
而那个老人不闪不避,盘膝坐在那里,看着外面密密麻麻围着的异族人,一手飞快地结印,另一只手却紧紧捂着胸口,不停地咳嗽,每咳一声,嘴角都沁出大量的血。她咳嗽着,用手指蘸着那些鲜血,在虚空里急速地书写着符咒!
老人的手在虚空中迅速画着,一道道亮光随着她的书写而浮现、扩展,在她面前结成一道防线——所有的箭都在那一道光网前停住了,然后“咔嚓”一声断为两截,掉落下去。冰族闯入者在不停地发箭,呼啸如风,她面前的箭镞堆积得越来越高,几乎埋住了瘦小的老人。
然而随着力量的持续消耗,她在虚空中书写符咒的手移动得越来越慢。周围呼啸的劲弩依旧密集如雨,一拨一拨的战士轮流上阵,持续发箭。而那些神之手的视线更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一道又一道的力量汹涌扑来,令她疲于应付。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只听“咔嚓”一声,她身体前方的那道光幕忽然碎裂了!那一瞬,老人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扯起,恶狠狠地甩向了空中——那是神之手的力量,终于突破了屏障!
“姑姑!”忽然间,一个声音带着哭音喊了起来。
那一刻,所有人才发现在老人的身后居然还有一点幽然的光——那是一块六棱形的晶体,浮在水池的中心、云梦城的心脏上,在雨里折射出透明而璀璨的光。那块玉,正是广漠王千里迢迢带回来的流光玉,具有极大的力量。
而在那个奇特的冰晶中,居然封印着一个少女!
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满身披璎珞,脖子上戴着一个双翼形状的古玉,然而她的身体却和这块奇特的晶玉融合在了一起,宛如躺在一座晶莹剔透的水晶棺中。
老人在半空里奋力挣脱了无形的控制,重重跌落。“咔嚓”一声,她左边的翅膀也应声折断,白骨外露,已经再也无法飞翔。只是一个停顿,另外一种力量又缠绕了上来,将老人连着折断的羽翼一起卷起——有两股力量从空中交错着急速推来,将她左右两肩“咔嚓”一声压得粉碎!
少女眼睁睁地看着老人被神之手的力量抛向半空,撕扯,再也忍不住用手拍击着封印的冰晶,哭喊:“姑姑……姑姑!”
然而,被封住的她,已经连泪水都无法流出。
最后的防线破碎了。这些异族人蜂拥而入,灭亡了她的故园,甚至找到了这个被重重封印隐藏起来的最后的圣地。族长一次次地被击倒,却一次次地站起,用尽全力守护着被封在晶玉里的少女,不让那些入侵者靠近。
时间忽然变得无比漫长,每一次击倒、每一次爬起都似乎变慢了,一分分地折磨着被封印在冰晶中的少女。
她用力地拍击着封着自己的那块冰晶,试图出去。她感觉到胸口的刺痛和灼热,知道那是极度的愤怒在体内燃烧,催促着她的血脉加速奔涌。她的眼眸变成了纯紫色,熠熠生辉。身后的羽翼开始迅速扩展,一片一片洁白的羽毛在冰封下伸出,铮然如刀出鞘,切割着冰晶!
“不!别动!”耳边却传来微弱的声音,族长厉声喝止,“你已经受了伤,必须积蓄力量……否则,等黯月来临的时候,你就无法飞上天宇了!”
“我才不要飞上天宇!”被封在冰晶里的少女大喊,“我……我要杀了这些魔鬼!”
“说什么孩子话?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和责任!”族长咳嗽着,用尽全力加固周围千疮百孔的结界,厉声呵斥,“就算所有人都死了,琉璃,你也要活下去!如果你也死了,我们……我们这一族就从此灰飞烟灭了……你要活着!”
琉璃沉默下去,眼里有泪水盈眶。
已经到了这种时候,
族长还不肯放弃那个梦想吗?从小,养尊处优的她就被告知了自己的命运:在黯月到来的那一夜,她需要展翅飞上九天,完成族人千百年来的愿望。漫长的岁月里,她被困在神庙中,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似乎回到云浮城就是她存在的全部意义。
可是,如今都已经快要灭族了,回到云浮城还有什么意义!
她用颤抖的手指死死抠着面前透明的冰晶,咬住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然而忍了片刻,忽然开口喊:“姑姑,小心!”
话音未落,一支箭从背后激射而来,刺破了隐族族长的结界,“唰”的一声洞穿了老人的胸口,将老人钉在了身后的冰晶上!
“姑姑……姑姑!”琉璃终于忍不住哭喊,拼命拍着冰晶,“姑姑!”
“不要哭,琉璃,”垂死的老人伸出手,隔着透明的冰晶抚摸着她的脸,十指上沾满了血,低喃,“泪水会带走勇气和生命。琉璃,你一定要活下去,等到黯月来临的那一刻——再……再忍一会儿。会……会有人来帮助我们的……”
“还有谁会来帮助我们?”琉璃绝望地喊,“不可能!”
话音未落,勉力维持的、薄如蝉翼的结界最终轰然破裂!无数支箭呼啸而来,射入了周围的空间,有几支甚至射到了涂满血迹的冰晶上——结界崩溃了。那些穿着白衣的孩童眼里露出了残忍的狂喜,纷纷起身,涉水冲了过来!
池水被搅动,水面上那些细碎的白色花朵疯狂地旋转着,在接触到异族人的瞬间化为乌有。眼前的一切已经让少女濒临崩溃,她隔着冰晶看着老人垂死的脸,绝望地低喃:“谁还会来?我们所有的族人都已经……”
那一刻,神之手们已经蜂拥而入。
“住手!”忽然间,一个声音低叱。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废墟上,细雨还在蒙蒙地下,冲洗着血迹和焦痕。在细雨和无边的落花里,远远地掠来一个如风般的人影。
那个人御风而来,穿着黑色的长衣,蓝色的长发在风里飘飞,气质飘逸柔和,眼神却犹如利刃。他一出现就震慑了所有神之手。那些孩子纷纷看向他,眼神里露出了各种惊诧、意外、茫然的表情。
这个人……是个鲛人?一个鲛人怎么会出现在南迦密林深处!虽然事先有周密的计划,但冰族的入侵者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变故,不由得吃了一惊。
那一刻,琉璃的眼睛却忽然亮了起来,失声:“天啊……是你?!”
那个鲛人落在了池边,将手里提着的一个孩子扔在地上,一抬头看到了冰晶里的少女,眼神一变,立刻朝着池的中央掠了过去,语气里也带着无法掩饰的狂喜:“是你吗,琉璃?你……你果然还活着!”
“拦住他!”旁边的闾笛少将率众试图阻拦,然而所有射出去的劲弩在接近他身侧一丈的地方仿佛遇到了一道屏障,唰地反射回来!
岸边起了一阵骚动,战士们抵挡着自己射出的武器,而神之手们纷纷簇拥上前,查看同伴的情况——那个被扔在地上的孩子一动不动,双眼紧紧闭合,眼角流下两道殷红的血,显然已经被人伤了双目。
“玖风!”织莺抢身过去将那个孩子抱起,吃惊道,“出什么事了?陆火和柒火呢?”
“都……都死了……我们……我们打不过他。”怀里的孩子微弱地低喃,吃力地抬起头,然而双眼已经是黑洞洞的两个窟窿,“姐姐,他……他好厉害……你……你要小心。”孩子一边说着,用血肉模糊的小手抓着织莺的手,在剧痛里抽搐着,断断续续道,“我好饿……”
然而,失去视觉的孩子没有看到自己已经再也没有了胃——他的胸口一片血肉模糊,出现了一个穿透身体的大洞,似乎是被烈焰燃烧。那是“火”部神之手的杰作。那个鲛人,居然把陆火和柒火释放的力量,瞬间尽数转到了他身上!
听到垂死的孩子喊饿,织莺心里一痛,连忙从怀里拿出一整盒朱丹和赤丸塞到了他的手里,柔声道:“来,吃吧。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真的?太……太好了……”玖风充满惊喜地笑了起来,摸索着从织莺手里抓起了满满一把药丸,向着嘴边递过去。然而孩子的手到了半途便颓然无力地垂落,那些药散了一地。
“玖风!”所有孩子都叫了起来。
织莺霍地抬起头,看着那个人,眼神肃杀。
而那一边,这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已经掠到了蕴灵池的中心,手迅速地划过,在周围布置下一个防御的结界,阻拦神之手的继续进攻。然后他转向了那块冰晶,擦干净上面遍布的血痕。视线清晰的那一瞬,他看到被封在里面的那个少女正在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外面,眼神澄澈而狂喜。
那一刻,他将颤抖的手按在了冰晶上,不由得长长松了一口气。
是的……她还活着,还在这一座死亡的城市里幸存!
“你……你……”隔着透明的冰晶看着从天而降出现在面前的人,琉璃张口结舌,居然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你不是去做你要做的事情了吗?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
他望着她清澈的眼睛,一时无语。
要怎么说呢?是因为辟天剑消失,他才来这里寻找?可是……从内心深处讲,他何尝不是被某种隐约的不安和期盼推动着,才来到这里。当他在通天之木上发觉异样的时候,几乎是不顾一切地追寻着,想要得知她的安危。
到那之后的所有路途,都是他情不自禁一路狂奔而来的。
“真是太好了……”琉璃并不知道一瞬间他的复杂心思,看着从天而降的他,焦急喊道,“快救救我们!那群魔鬼快要把我们赶尽杀绝了,只剩下我和姑姑两个人!”
“姑姑?”溯光转过头,看着一边委顿于地的老人,心里忽然有某种奇怪的预感。这个陌生的老者,不知道为何居然给他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很久前便已经相识。
“是啊,快救救她吧!”琉璃却没空和他多说,苦苦乞求,“姑姑和这些魔鬼血战了一昼夜,已经快撑不住了……求求你,快救救她!”
她的眼神如此急切,令溯光不自觉地走向那个老人,伸出手想要把她扶起。然而就在那一刻,那个重伤垂死的老人忽然间张开了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低声咳嗽着,断断续续微笑:“你终于来了吗?龙。”
龙!这个称呼令他霍然一惊。
孤身血战良久,隐族的族长已然垂死,然而眼神里的那一点儿光亮始终不肯熄灭,清醒而睿智,令他猛然心悸。
“你是……”他低喃。一语未毕,老人忽然竭尽全力地伸出手来——他只觉得掌心一阵灼热,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右手,对着那个垂死的老人伸了过去。“啪”,轻轻一声响,两只手在虚空中相握,掌心忽然间盛放出巨大的光华!
“是你?”刹那间,仿佛什么都明白了,溯光震惊地看着面前这个老人——隐族的族长,脱口而出,“你……你就是星主?!”
老人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微笑:“是我……龙。”
溯光下意识地停顿了一刹那,脑海里掠过无数个念头——是的,所有的拼图都拼合上了,丝丝入扣,再无疑问。
几百年了,宿命流转,轮回几度。命轮里一拨一拨的人来了又去,然而没有一个人看到过星主的真容,甚至无从辨别是男是女。这个世上,除了号称是云浮翼族后裔的隐族,又有谁可以一直守护着命轮,跨越生死界限长达九百年?
这一路,被指引着往南迦密林深处走去的时候,他起初并没有丝毫怀疑,甚至以为目的地会在慕士塔格雪峰——因为九百年前,来自中州的少女那笙也正是在那里揭开了乱世的帷幕。
然而,直到他在荒废的青木庄深处看到鼓台上那个印记,才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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