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从屋外传来。
实际上,我所说的晚餐只是一些简单的面条和卖相不好的煎蛋。我向来对食物就没有要求。
不过显然,L对此并不在乎。即使每天吃着同样的单调晚餐,他也还是会将我准备的所有食物心满意足地悉数吃掉。
这让我觉得愉悦。不是因为我的手艺得到了L的肯定,而是因为这简单晚餐背后所意味的含义。
我怀疑,L已经爱上我了。不是怀疑,是肯定。这个想法让我的兴奋激动呼之欲出。
我和L的交流不多。常常夜晚的大段时间,我们说过的话可以清楚地数出来。看得出
来,L并不擅长说话,很多时候,他似乎想刻意在我们之间找出一些话题。不过,通常话头来到我这边时就戛然断线。不是我不善说话,只是我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说。
除了名字,我甚至没有告诉过L任何有关我的重要讯息。
L有时候会开玩笑地说,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而我这时想到的是我那刻意等待的二十个早晨。这两件事联系起来真像是个笑话,我确实是想演绎一个笑话。
睡觉的时候,L抱着我,温热的鼻息喷到我的耳后,有时他会一遍一遍地呓语,为什么不让我早一点遇见你。
我说,至少我们相遇了。只是,我的语气平淡的听不出丝毫感激和欣慰,因为我真的不想有任何感激和欣慰。
这个时候,我脑海的画面是,在医院里,苏苏的眼泪滴在我的颈上,由温转凉。
五
苏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我写一封邮件,那里面有她近期的照片。
她的头发早已经剪短,是红色蓬松的卷发。闭上眼睛,我居然想不起苏苏从前长发的样子。
苏苏说,做梦的时候,还是会梦见我的天使。
身体的疼痛也许很快会愈合,但是心里的疼痛却始终像顽固生长的一把刀,会一直一直生疼。
我想苏苏还是会怨恨,那个她曾经狠狠爱过的男人。
照片里,苏苏的身边更换着不同的男人。黄头发,黑头发,蓝眼睛,黑眼睛。我总是还来不及记住他们的样子。
每一张的苏苏都有着灿烂的笑容,灿烂到狰狞,没有一丁点的真诚。那种笑让我的心一阵一阵地楸痛。
苏苏和苏苏越来越远。我知道我的苏苏已经不在了。
再也不会有柔软的头发飘在我的脸上。
再也不会有人和我一起疯狂而幼稚地搜集公仔。
再也不会有同样的声音在午夜时分钻进我们的左耳和右耳。
回复邮件的时候,我想告诉苏苏L的事。告诉她,我和L的相遇,告诉她,L可能或许大概已经爱上了我。
但是,要我怎样开口?也许叙述完毕,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楚,到底是在描述一场值得炫耀的□□,还是诉说一桩不可理喻的阴谋?
所以,每当手指触摸到键盘的时候,最终写下的就只有几个简单的字,我很好,你也要好。
本来是很温情的字眼,却让我敲得苦涩艰难。
对于L,我从来没有提起过苏苏。在同床共枕的人面前,绝口不提自己曾经最亲密的朋友,这多少都有点诡异。
于是,有的时候,我也想把我和苏苏的故事说给L听。
我想告诉他,我有一个最好最好的朋友,她的名字叫苏苏,她爱上了一个男人,他们一起生活了八个月,最后男人杀死了上天派遣给她的天使。
可是,我一直没开口。
这是一个残忍的故事,我不忍心说给有着温柔灰色眸子的L听。
在L面前,我开始变得柔软。这对我来说,真不是一个好的兆头。
六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时间像长了翅膀般飞速前行。
我蓝色眼睛的外国学生,已经开始能讲大段的流利中文。我想我的工作也该结束了。
L依旧很忙,但还是会准时回家吃我做的晚餐。虽然我会煮的仍旧只是最简单的面条和卖相不佳的煎蛋。
我的行李包就在衣柜的最下层,我的两套衣服每每晾干还是会放在里面,带来的两本书也还在。唯一不同的是,衣服已经从略厚的秋装变成了单薄的夏装,更加能够方便轻松地带走。
L给我买了很多东西,但是我一样都没有用过。只要带走我的行李包,我就像是没有在这所房子里存在过一样。
一开始,我就只是一个游者。
而现在,我还只是个游者。
曾经有八个月的时间,是苏苏和她爱的男人在一起的日子。
而刚过去的这八个月,是我和L在一起的数字。
在八个月的最后一天。L像往常一样晨练,冲凉,换衣服,和我告别,然后出门,上班。他甚至还快乐地吻了我的额头。
而我也像往常一样,浇花,喂鱼,看书,睡觉。窗台的吊兰已经开始凋零,虽然我每日都灌给它充足的水分。鱼缸里的鱼倒是长大了不少,不过红底白花的金鱼看过去多少有些病态。L书橱里的书,我已经看了大半,看得懂的,看不懂的,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只是需要它们来打发掉这让我发霉的漫长时光。
在太阳下山之前,我从衣柜里拿出我的行李包,然后没有一丝犹疑地走出了这所我住了八个月的房子。
除了一张照片,我什么都没留下。
傍晚的余晖悲壮而柔情,就像我此时的心情。我完整地完成了我的计划,但却没能让它完美。我的身体决绝地离开了罗玛路七号,但是我的心却仍旧被他牵引着,已经难以挣脱。
留下的那张照片,是我和苏苏的合影,两张曾经没心没肺的笑脸。那时,苏苏有着漂亮的长发,而我有着好看的笑容。
我始终没有告诉L有关我和我最好朋友苏苏的故事。
那确实是个残忍的故事。
而且那个残忍故事里的男人,有着漂亮的灰色眸子。
所以曾经在面对L漂亮而温柔的灰色眸子时,我真希望那只是个故事。
但,那实在不只是一个故事。
七
我用了八个月和自己玩了一场无人知晓的荒唐游戏。没想到却因此而踏上了人生里孤独而漫长的爱情丝路。
和蓝眼睛的学生道别时,他们用标准的中文对我说,老师,再见。
真是时光荏苒啊!
我拿着仅剩的一些钱去了西安,古时的长安,丝路的起点。
这是个古老的城市,四处弥漫着远古的气息。我在想,曾经的商人,在踏上丝路的那一刻,此去经年,有过多少离别愁绪,又有过多少刻骨相思。
而L,我已经开始想你。
继续西行,顺道去一个村子看望一个我资助的小孩。小孩子有黑黑的皮肤,说话羞涩。但是眼神明亮而坚决,我想他将来一定会是个可塑之才,这个想法让我觉得欣慰。
小孩很喜欢我,我用我的数码相机照了很多照片,照片里,我们俩都笑得露出了各自的八颗牙齿。
去小镇,路过一家破败的网吧,让网管帮忙把照片传到了网上。
走出网吧,天色已经昏黄,心里生出无限悲凉。先是想到L,又想到苏苏,再想到L,又再想到苏苏。
看见一家电话超市,拨通了一个国际长途。电话的讯号不好,沙沙地作响,苏苏的声音在沙沙声中不太清楚地响起。
苏苏。我说。
苏苏在那头叫了我的名字,可是我听不清楚。
电话更加肆意地沙沙作响,什么都听不见,然后我开始哭了起来,只是哭,只是哭,没有说话,但是谁也没有挂掉。我想苏苏是听见了我的哭声。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电话的杂音忽然消失,然后我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苏苏在电话那头的呼吸,就在我的有耳边,这真像是一个梦境。
我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苏苏的声音,所以让我觉得熟悉又陌生。
苏苏说,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我想,苏苏还是我最好的朋友,只有最好的朋友才会有这样关切的语气。
我擦掉眼泪,停止呜咽,将我和L的事情告诉了苏苏,断断续续,絮絮叨叨。我还告诉她,我可能是真的爱上了他。
苏苏叹了口气,在遥远的南半球,却清晰地来到了我的耳边,我忽然觉得我们其实相隔并不遥远。
傻瓜。苏苏说,爱情没有对错,只有爱或不爱。我爱上了一个不爱我的人都从未后悔,你爱上了一个正好爱你的人却觉得伤心。
我呆住,一切症结原来只需一两句话就能解开。
过了几秒钟,苏苏说,我很想你。
我说,我也是。
挂上电话,天色已黑。加上电话沙沙作响一句话也没说清的那十几分钟,总共花去了我快一百块的话费,连电话超市的老板都为我心疼。但我还是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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