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场雨应该小不了,说不定比昨天的雨还大。
“先回去吧,雨要真下大了咱们也走不了不是吗?”犹豫再三,宝禾先生还是决定先返回村子里避雨再另做打算。
尽管刘子安实在不情愿返回那座渔村,但出村的路只此一条,也无可奈何。
正走在回村的半途中,雨大了起来,冻得三人浑身发冷。于是又把阿宁装进袋子,按照与昨日完全相同的路线来到了大海边。沙滩的尽头处,有一座崖壁,上面礁岩嶙峋,交叉堆叠。海浪拍击着崖壁,激起飞溅的白沫。
“看,有鱼卡在那里。”宝禾先生伸手指了指那个方向道。
狂暴的海潮冲过来五六条鱼,将它门拍进岩缝之中,无法逃脱。海水不停地在岩与岩的间隙流进流出,但以鱼身的大小,却卡得无法动弹。每条鱼都竭尽全力挣扎着,且全部生着人脸,因为尚未被日头晒干,脸上的皮肤仍旧光洁,甚至可以辨别出年龄与性别。它们各个大张着眼睛,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似的;嘴巴啪哒啪嗒翕动着,痛苦地喘息不停,仿佛想要翻过礁岩,重新游回大海去。
有条看起来仍是孩子的脸,流着眼泪拼命扭动身体,一下又一下地弹腾着,被刺扎扎的岩石表面划得皮绽肉破,血流不止。另有一条长着女人脸的,眼神哀恳,浑身是血,还不停地想要越过礁岩去。侧耳倾听,波浪的飞沫声里,微末的鱼吟声依稀可闻。模糊不成语句的痛苦呻吟,从它们张开的鱼嘴深处迸出。能发出声音的鱼,刘子安以前听都没听说过。此刻眼前所见,就仿佛是地狱的景象。在地狱里,将人丢进一口沸腾的大锅中活煮,恐怕就是这样一副光景。
想到这里,刘子安对这些鱼同情不已,觉得它们简直太凄惨了。
“子安,你想什么呢,该走了。”宝禾先生朝刘子安喊道。
刘子安缓过神来,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把自己刚才关于地狱的一番想象甩出脑海。
“这就来。”他答道。
不久,三人便沿着之前走过的路回到了渔村,他们将泥石流冲毁山路无法通行之事告诉了村长,得到许可,跟昨晚一样仍旧借宿在那间民居里。之后的几天,一直没能出村离去,却是因为刘子安和宝禾先生二人都染了风邪。全怪雨中受了寒,冻坏了身子。他们俩病得连床也起不来,只能钻在被窝里,望着天井木纹里那些人脸,无所事事。
“这地方倒是能写在《旅中书》里,到处都是人脸的神秘渔村,一听就很吸引人。”宝禾先生数着天井上的人脸,笑道。
“嗯。”刘子安含含糊糊地应和着。
虽说两人病得差不多重,刘子安看上去还要比宝禾先生更加年轻强壮,但不知为何,宝禾先生的精神头貌似要更好一些。
“咚、咚、咚”外面有人在敲门。
“是谁?”宝禾先生问道。
“是我。”来人操着一口浓重的当地口音。
“是大娘啊,快请进吧。”宝禾先生隔门应道。
门被“吱呀”一下推开了,一位当地打扮的村妇步入屋内。
“今天看上去精神不错啊。”大娘道,“我们这地方穷乡僻壤的,倒可惜了你们那么好的大夫。”
这段时间宝禾先生他们病着,曹大夫闲的无聊便在村子里散步,顺道为村民们看些小病小灾的。虽说是举手之劳,但也在村民中打出了好名声。为了让曹大夫能安心地为村里人看病,村民们便自发地照顾起尚在病中的两人,来为他们做做饭,收拾一下屋子。
然而,对于村人所准备的饭菜,刘子安却是一口都吃不下去。这座渔村,人们食用的东西大部分产自海里,很少有米饭和蔬菜。这也就罢了,毕竟刘子安也不算个十分挑食的人,问题主要在于,这里的每一样食材上面都浮现着人脸。就连蒸好的米粒,仔细瞧一瞧,白色的表面也凹凸不平,形状看上去好似人的眼鼻。老实说,有的饭粒甚至还能看出生着耳朵状的突起和头发似的寒毛。只要看到一颗这样的饭粒,那么接下来,就会觉得整碗白饭都是一些极小的人头堆成的。青菜呀,还有海边拾来的贝类呀,只要仔细找找,都能在哪里找到人的脸。就连煮芋头,看起来都像是闭着眼睛酣睡的婴儿头。
不过,最关键的,还是村人料理鱼的方法。一般而言村人们都是端着做好的料理来的,但那天有一个村人却是拎了条活蹦乱跳的鱼来,说要给他们做鱼汤。那天宝禾先生睡着了没看见,但刘子安躺在被窝里,尽管高烧烧得稀里糊涂的,却依然睁着眼睛。
搁在案板上的那条鱼,长着张三十多岁女人的脸,被菜刀一抵住脖子,就满面恐惧之色,挣扎着想要逃走。可那村人冷酷地挥刀朝鱼身猛拍,待它没了动静,便迅速剖开鱼腹,掏出了内脏,指尖被鲜血染得通红。那团内脏内脏被村人扔向了垃圾桶,但它掠过的瞬间,刘子安瞧见其中有些奇怪的东西,便胆战心惊地向那人搭腔道:“我说,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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