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父子两转身,似要离开的背影,花公公端着茶盏的手轻轻合住茶盖,道:“这是去哪?内堂的路不是这边?”
边说,花公公手指指先前扶着贾珠等人进去的方向,意味深长说道:“这荣国府好歹也是敕造的,基本布局咱家心理还是有数的。”
“果然这小胖子不是吃素的。”贾琏在心理暗道了一声,转身无奈的叹口气:“回花公公,我们父子两一直住旁边的别院里,这里的环境对父亲来说有些陌生,他……他若是不看着自己的宝贝扇子吃着桂花糕,恐怕情绪一时难以平静下来。”
“这样?”花公公倏忽间神色出神了一下,而后放下茶盏,起身,笑着道:“那咱家便一同前往吧,毕竟咱家是给您二位来宣旨的,看来真是花公公我老了,敕造修建规矩忘了一干二净,倒是走错门了。”
好不容易训诫了王夫人几句,又急匆匆而来的贾母听到这话,面色灰白一片,扭曲的瞪着贾琏!
这个黑心肝的到底跟老阉奴说了什么?
一口一个敕造,一口一个规矩,这……真是要把她往死路上逼啊!
被瞪着的贾琏哪管得了贾母的仇恨,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贾家跟皇帝到底有什么仇有什么怨。
带着花公公一行人回了惊涛居,隔着一扇屏风,贾琏柔声给受惊吓的贾赦做思想工作,眼角余光却是傻楞的看着小厮装扮面色黝黑的司徒乐,很想提醒,跟人说一句:“姑娘,露馅了,脖子没抹到。”
当然,介于现在两眼一抹黑的处境,贾琏无奈叹口气,他选择亲近忠义亲王一派。
因为缘由只有一个--他爹傻了,他爹信忠义亲王。
“琏二爷,让我……咳咳咳……”话语戛然而止,司徒乐话看着往他嘴里塞桂花糕的贾赦,都惊呆了。
贾赦一脚踩着凳子,怒着拍拍案:“二狗子你要罚的,要叫秀才公!”他的宸哥哥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小孩子啊!果然老话说得没错,女孩子随娘!先前琏儿和宸哥哥还商议了许久,两个自诩聪明人,说了无数他听不懂的话,可结果呢?圣旨还是赏他的!现在,还要他来提醒这个小孩子别露馅!
真是……大赦赦今天简直聪明绝顶了!
必须二十岁了!
不用确诊!
司徒·二狗子·乐:“………………”
贾琏一见贾赦生龙活虎归过神来,送了口气,转眸看看茫然不知所以然,呆呆吞咽糕点的郡主,展颜笑了笑。这傻郡主连他三岁爹都不如,这自称上又露馅了一次。
忠义亲王到底哪来的信心让自家宝贝女儿来传递消息的?传递消息就算了,充作小厮干什么?
被人腹诽的司徒傻郡主看着贾琏失笑的模样,心头猛地一跳,一个奇怪的念头涌上心头--他幸亏是噎着了导致心跳急促了几分,否则光凭贾琏这一笑,让他把自家风烛残年的老爹底细卖了都愿意!
刚替自家爱徒奔波,难得入宫的忠义亲王忍不住鼻子抽了抽,含笑的看着老态龙钟的自家爹,道:“我给您尽孝还要挑日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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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琏秀才公。”司徒乐咽下糕点后,扫眼屏风外边时不时扫过一眼的天使们,靠近贾琏一步,飞快将纸交道贾琏手中,压低了声音,“自己看。”
贾琏刚接过信笺,便猛地后背一重,扭头看眼整个人都挂他身上的爹,像是万分的无奈,开口:“爹,乖乖的,桂花糕等你回来再多吃一盘,好不好?”
“不好,不好!”
透着屏风影影绰绰的看着贾赦玩着“泰山压顶”,前来宣旨的一行人都唏嘘叹了口气,贾琏也真不容易。
不容易的贾琏一目十行的扫过信笺上言简意赅的三句话,再一次扭头看看贾赦,感觉自己实在非常不容易,认个爹简直是给自己找事。
信笺上说:拒婚慎重;当今赐婚赐爵恐因秦王之功;秦王与贾赦过去乃真爱,双双服用秘药,业已相忘。
贾琏:“…………”
贾琏含笑对司徒乐点点头后,便拖着传说中秦王真爱的爹入宫叩谢圣恩,然后拒绝当今乱点鸳鸯谱。
不管贾赦过去如何,如今只是他一手养大的爹。
他九千岁,没别的目标,这辈子图谋大业,也只是想让子孙富贵无忧。
作为他第一个“儿子”贾赦,他决不许有人利用他。
贾琏再一次叩首,道:“学生外惭清议,内疚神明,还请皇上恕罪,收回成命!”
偌大的乾清宫,徒留了贾琏最后一词的回音。待回音消退,便是久久的静默。
跟着下跪的贾赦久等不见上首回话,悄悄的捏拳捶捶自己有些跪麻的腿。又过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贾赦忍不住了,开口重负了一遍:“请皇上收回成命!”
听到这话,当今终于搁笔,抬眸扫了跪地的父子两,脸上漆黑一片,似笑非笑:“包括朕赐你的恩侯爵?”
贾赦闻言,膝盖一软,“什么?这明明说好了的,恩侯,我七岁还是几岁就定了表字的!”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当今冷哼一声:“朕乃帝王,一言九鼎。”
“反正都是鼎,你换个鼎不就好了?”贾赦嘴巴快得让贾琏捂都捂不住:“你一天到晚说那么多话,换个头马又不是难事!没有马,驴也一样能骑啊!反正你一天三顿饭,能说夜宵不是饭吗?你堂堂皇帝,还怕给自己女儿找不到合适的粗且长啊!”
霎时间,大殿一片死寂。
贾琏惊愕的看贾赦,他……他爹小小年纪这流氓跟谁学的?
“贾恩侯。”当今语调变得冰冷无比,“朕不耐与尔等废话,要么两封一起接,要么什么都没有,被贬庶民!”
贾赦瞬间往后一趟,打滚:“皇帝叔叔,你不要我了?皇帝叔叔,皇帝叔叔,皇帝叔叔……”
“够了!”当今面色又黑了一分:“来人,把他拖下去。贾琏,你给朕好好回话!”
“是,皇上。”贾琏跪拜行礼后,又道:“可否能让学生与父亲说几句,安抚一下他的情绪。”
当今冷笑一声。
见状,花公公弯腰,悄声道:“皇上,据闻那位今日进宫了。”
“呵,”当今眉头一挑,冷冷剐眼正哭闹,还双脚乱踹的贾赦,下巴一扬,冷眼对贾琏道:“罢了,朕也不当这恶人。”
说完,看着哄贾赦的贾琏,当今手指勾勾,敲击着御案,盘算着能从贾赦父子两身上获得的利益。
他可从来没想到过贾琏这般不识相。不过,拒婚也好!就不知护着贾家的忠义亲王,他的好大哥,愿意出多少来消他这帝王之怒。
帝王!
当今不由背往后一靠,手紧紧握着龙扶手,自信的笑了笑。
贾琏垂首安慰贾赦的同时,眼角余光扫过龙位上的帝王。瞧着人得意洋洋却没点王霸之气的模样,暗自瞥了瞥嘴角,心理飞速敛了敛思绪,总觉着皇帝是不是傻。
皇帝之所以要提拔,是想拿捏着他们,日后好威胁秦王,可秦王能不能进京还另说,能记不记得往事都还悬呢。
当然,终其缘由忌惮提防秦王是因为人手中有兵权,而皇帝自己手中无。
归根结底是军、权。
军、权……
贾琏眼底飞快划过一抹阴鸷,轻笑了一声,计上心来。
到如今渐渐了解了一二往事详情,倒是有些“理解”起来。
泰兴帝是周朝第二任皇帝,年少继位,改革弊端,励精图治,又拓疆千里,威慑四方,堪称一代霸主。可惜这位霸主,孩子没教好,其膝下一共九位皇子。嫡长子司徒宸,三岁被封太子,虽然未才智无双,但也仁厚友善,但是最终因为救驾,体虚且不良于行,最后自辞太子之位,得封忠义亲王。如今其与独女安乐郡主,轻易不出王府。
太子之位空出来后,其余八位皇子争夺愈发白热化,还有人利用起了前朝余孽,后宫前朝兴风作浪,最后这段残酷的争嫡之战被概为“巫蛊之变”,官场中人谈之色变。
泰兴帝以雷霆手段镇压后,将皇位给了一直默默无闻的六皇子司徒宪。一个母家没有,生母只是宫女的皇子。
当然,也是他没得选。太子无后,身份相当的继后之子爱龙阳,人尽皆知,且其一开府被封秦王,便跑得无隐无踪。后来前朝余孽作乱,有一队神兵精锐入京,血洗镇压。世人才知晓秦王奉命训了兵。
秦王身份实力都有,但千言万语一句话断袖,无香火可继承。据闻当初泰兴帝因此被气得又病重一分,把人往白山黑水,众人皆知的苦寒之地一贬,还放言此孽子无诏不得入京。
至于其他皇子,除了还有一个两岁的九皇子,其余皇子都死在了“巫蛊之变”中。
当今得位后,趁着泰兴帝养病期间,给自己定了个响当当的帝号---宸晟帝。
宸:北极紫微星,借指帝皇。晟:光明兴盛。
一个自诩能带领百姓兴盛的紫微星在位十二来年,后宫内好几次强纳高门贵女为嫔妃,抬举小门小户女子为妃,朝堂上虽有祖宗规矩警戒,但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竭力的寻“上皇”一派的错处,各种打压。
作为昔年上皇的头号心腹贾代善所在的贾家,自然是被打压的对象在。可惜如今贾家能上朝的两个,宁府贾珍隔三岔五请病假;荣府贾赦上朝倒是各种积极,但凡大朝会风雨无阻从不缺席,可惜全京城都知道贾赦混不吝,马棚将军!
当今一派就算把坑设好了让贾赦跳,贾赦除了一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就剩下两句话“这样吗?我回去烧个香问我爹。这个事,我爹没教我,我不会。要不问我二弟吧!今日大朝会,四品以上……哎哟又一年过去了,还是没见我弟弟身影啊!哎,还请皇上赎罪,我们都不成器啊!要不,皇上,您给老二升个官,然后诸位大人直接就可以问他了。”
说得各种理直气壮,还挺着胸膛感觉自己特是个爱护弟弟的好兄长。
别说上皇还在,贾家还有几分香火情,就是当今自己再嘲着贾赦,也是跌了自己的颜面。
不过贾家到底得了九五至尊的厌,县官不如现管。
没有人比他这个九千岁更了解帝王喜好能带来的富贵权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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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看眼前来代贾母传讯的赖大,将手中《大学》搁在一旁案上,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想着自己日前定下的人生规划:第一步:科举出仕,挟文才挟民心得官;第二步:在新一轮皇子争嫡中添一把火;第三步:翻身奴才做主人。与其终日惶恐龙威,还不如自己当了这条龙。九千岁与万岁,就差一步而已!
“回去告诉老太太,等父亲学完今日功课,我们便来。”
“琏二爷,老太太请两房过去,那是有要事相商。大老爷他……”赖大抬头看着贾琏,心理虽觉贾琏气质有些变化,但多年来早已形成了习惯--在贾家,老太太的话不亚于圣旨存在,于是下巴微抬,带着份说教,意味深长道:“大老爷如今恐怕坐不了主,你还是早早听老太太的吩咐行事。”
贾琏不急不缓:“赖大,你这管家,规矩学得不错啊!我父亲乃朝廷许可的爵主,礼法上的家主,你一个吃我贾家饭的狗奴才,是要连累我贾家上下不成?”
“琏二爷,你什么意思?”赖大被气得面红耳赤,怒道。
“老王,掌嘴!”贾琏声音依旧平平淡淡:“别打残了,等会父亲读书读累了,这条狗正好可以代步。我想父亲会喜欢的。”
老王闻言,瞬间出手,制服赖大后,直接大耳光子啪啪打着,看着赖大眼里的惊愕,不由嗤笑了一声。
他永远都忘记不了那一幕,大爷昏迷他情急之下去请了温大夫,可不知怎么的被琏二爷发觉住温大夫身份贵重,待兴儿请来杏仁堂的大夫确诊后,其让其他人下去,拿着匕首指着大爷的喉咙,含着笑意俯视着他,道:“胆敢有一句作假,贾赦当即命丧黄泉。我大房父子,荣国府一起玩完。”
那眼里的杀意,顿时将他吓住了。
作为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士兵,他懂这个眼神。
老王想着自己对琏二爷的敬畏,再瞥眼“身娇体弱,不堪挨揍”的赖大管家,憨厚黝黑的面庞上难得露出一抹奸笑:“赖大,想活命乖乖当狗。”
“你们……”赖大咬着牙龈,一脸怨毒:“就不怕老太太动怒。”
“呵呵。”贾琏甩袖往外出。
老王直接押着人,给堵住了嘴,让小厮套上狗链。
在贾母和二房一脉都忙着贾政的丧事时候,大房早已被琏二爷整顿的恍若铁桶一般,甚至二爷还让他联络了不少将军旧部亲卫,也人牙子买了不少精壮的大汉。
都训练了一个多月,个个摩拳擦掌,就等这一刻!
贾赦不明所以,看看“牵”过来的赖大,美滋滋的跨“马”,一路驾驾驾的挥马鞭赶到荣庆堂。
屋内的贾母虽早就得到了消息,但除了安慰自己的心腹陪房赖嬷嬷,许了种种好处,承诺帮赖嬷嬷之孙,赖大之子赖尚荣去京城颇负盛名的莲花书院读书,资助其考取功名,便也未如同往常一般,亲自动身去怒骂贾赦一顿。
如今,今非昔比。
政儿一亡故,珠儿他们饶是有才,但毕竟不是她肚子里出来的,搁了一层。
她必须抬着大房,好让二房心中惶恐,更听她的话。
而且,她还空口套白狼,借着隐隐错错的谣言,跟刘尚书道虎符在贾家,引得人心动一分,又给了半份贾家的军中人脉,才勾得人答应等帮珠儿请大儒辅导,等宝玉出孝后,当三皇子的伴读,入上书房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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