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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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浅湄阁一副素净模样，除了那木案上的白釉瓷瓶，便再没别的装饰了。饶是媚央十分喜欢热闹，可这房里的摆设都是母亲留下来的，母亲走时什么也没带走，什么也没留下，留下的也只是这一屋子摆设而已，媚央是断断不会换的。

    哦，对了，母亲还留下了媚央这个人呢。这日子过的，竟叫媚央渐渐都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门敞开着，媚央望了望窗外的天空。只见天阴沉着，不时掠过几只鸦，似是不祥的预兆。媚央浅笑，这世间哪还有比自己还不祥的呢？出生便克死了母亲，算命的说，这孩子是狐妖转世，将来必定会将天大的祸事带来人间。随后父亲便将自己与乳娘扔在母亲生前的住处不闻不问。五岁后，那乳娘也被打发去乡下去了。还好，还好有云绾在，才叫自己十年来都没死在这冷冰冰的朱府里。

    想到这里，媚央又摩挲着那瓷瓶，这是母亲留下为数不多的东西中的一件，还有一件便是母亲未出阁时祖母送给她的碧玉簪子。媚央从妆盒里取出那簪子，插在头上，又取出一块小小的镜子照着自己。轻蹙秀眉，理了理凌乱的青丝，仿佛满意地点点头。母亲留下的东西都是极廉价的，只因母亲娘家贫穷，父亲又待母亲不好，不然户部尚书大人家的妾室总也不会如此寒酸。可母亲留给媚央的这张脸，却是极其的娇媚可人，哪怕不加装扮，都能使人心动。十五岁初及笄的容颜尚且青稚，如若再过几年必将能再添一番韵味。旁的，媚央身上便也只剩下那几分见识过世间炎凉的心思了，她自觉不信世上有什么温暖，便不会被人伤得太深。

    今年便是乾元帝登基满三年的时候，大景王朝的规矩，帝王每三年选秀一回，七品及以上官员女眷，无论嫡庶，必须参加。虽为了节俭各届帝王都会隔三岔五地省上一两次，可这新帝初登基后的第一次是绝对省不得的。今年媚央又刚好及笄，正是可以参加选秀的年纪。朱家不能抗旨，定会将自己与那十八岁的嫡姊朱胭华一同送进紫禁城选秀，以自己的容貌，虽是身份低了些，大抵也能选上不是？

    媚央知道这皇宫未必是什么好去处，里面的女人勾心斗角一斗就是一辈子，可留在朱府便是此生再无出路了。还好当初父亲为了朱家的名声未曾把自己是狐妖转世的事情说出去，皇上与太后自然不会因为这个不肯选自己，而父亲也不是蠢笨之人，比起头顶上的那顶官帽，迷信之言自是无足轻重，自是不会临时向皇上太后说明这点。京中的闺秀，家中有点地位的，都不愿参加选秀，毕竟入宫代表了前程，稍一不注意却也可能丢了全家的脑袋，伴君如伴虎，对于臣子便已是可怖，对于那些后宫的女子呢？当然，也有那不必时常处于君侧的，因了什么失宠，从此似被打入冷宫一般守着冰冷的宫墙活着。这般，除了那位分高些的，也便没什么前程了，反而浪费了一枚棋子，毕竟这些个千金嫁入其他世家做正妻也可笼络其他世家不是？可不管皇上宠不宠这些个美人，都得要她们入宫，世家再大，亦不得抗旨，几乎每三年都有大把大把如花似玉的女子入宫，也有大把大把的女子在深宫内枯萎、凋零。嫡姊朱胭华自然也是不愿进宫的，可朱家与其他家族不同，以朱家的地位，胭华入宫即便不得宠也不会封得太低，再努力一把便是一宫主位，且胭华是京城三大闺秀之一，入宫怎会无宠？所以媚央觉着，嫡姊不愿入宫，大抵是不愿拘束，或是心气高不愿与他人共侍一夫吧。

    可媚央想啊，媚央太想入宫了，入宫意味着新的生活的开始，意味着她终于可以靠自己改变自己的命运了。在朱府，她的生活甚至不如混得中等的奴婢，不仅要自己做所有事情，还要受人欺凌，所幸嫡姊与嫡母都以为自己不吉利，不愿与自己亲近，不然以她们那跋扈的性子，自己岂非要被折磨致死？虽然身边这些奴才也惯会欺负人，可到底是奴才，不敢真的做些什么。

    想着想着，媚央忽然饿了，她似乎闻到一阵肉香，仔细嗅了嗅，才知道不是自己饿极了的错觉。只见云绾端着一个托盘进来，其上是几盘美味佳肴，还有一块鲜美的东坡肉，比媚央平日里吃的馊饭菜不知要好上多少？云绾面上带着欣喜，道：“小姐，膳房送了好吃的了。”

    瞧着那一托盘的佳肴摆在破旧的案上，香气缭绕，媚央心中竟是突然一阵惊惧：莫非他们真能如此不顾情分，担心自己入宫把在朱府受到的虐待说出去，竟要弄死自己？这饭菜若不是死前那一顿好的，便是下了毒药吧。

    媚央起身，刚想吩咐云绾去把这些饭菜倒掉，院门口便进来几个人。媚央仔细一看，竟是父亲、嫡母与嫡姊。媚央在家中地位极低，他们若是想来这浅湄阁，自是不用通报的。媚央故作镇定地走出去，心中盘算着如何逃跑，盈盈行礼道：“父亲好，母亲好，长姊好。”头压至最低时，还不忘抬眼察探着面前三人的脸色，却发现三人的脸色竟比平日温和三分。

    “媚央啊，”最先开口的竟是嫡姊，只听她以一种极其温柔的声音说道，“你我虽不是同母所出，却也不必如此见外不是？”便假惺惺地上前，扶起媚央。媚央诧异，往日不说自己与嫡姊极少相见，即便是见了嫡姊也会远远避开或是辱骂几句，今日怎的如此热情，竟还扶她起来？只是嫡姊的动作并没有如她口中话语那般自然，仿佛是刻意地与她保持距离，根本不敢碰她的身子。想来也是忌讳着的。

    这原也是朱父与嫡夫人吩咐的，选秀在即，这二位才想起来府里有这么个庶女在，那庶女容貌娇媚，极有可能入宫。朱家自然也是指望着嫡女入宫的，可这庶女若是怨恨自家针对嫡女的话可就难办了，况且胭华于容貌上，确实不如媚央。若是那新帝是个只在乎皮囊的……二人不敢想象，朱家毕竟是世家，又不能偷偷将媚央弄死，选秀当前朱家若是死了个庶女也会耽误了胭华的前程，索性二人便厚脸皮地带着胭华来与媚央搞好关系。可即便是临时抱佛脚也没有这样的，媚央早就对朱府的一切人事寒彻了心，怎么可能因为胭华的一两句好话而改变自己的心思呢？

    可如果你认为媚央会为了自保假意应下那就错了，朱父虽是有家族的缘故，可成为一朝尚书不也是靠自己察言观色的本身？嫡母刘氏能坐上户部尚书夫人之位自然也不是简单之辈，怎能不懂一些基本的道理。二人随临时抱佛脚想了这么个蠢主意，可到底也不是真蠢，这庶女被他们朱家亏待多年必定是怀恨在心，若是真的被三言两语就给骗了那便是天下少有的稀奇事了。所以如若媚央假意应下，朱家夫妇反而可能会看出媚央的心机深沉，认为媚央难以控制，从而铤而走险除掉媚央也说不定。媚央可不愿意冒那个险，在确定了这三人来的真实目的之后，她便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态度了。只见她貌似惊讶的样子，向后连退几步，惶恐道：“长……长姊为何突然对媚央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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