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既然活着,便该尽一尽后
人的孝。
她儿时居住的村庄一如旧模样,陷在安稳的睡眠中,十几户人家隔着几棵大树勉强算得上是邻里,沈家老宅年久失修,孤独的伫立在原地。腐朽的木板长着山菌青藓,脚踩在薄薄的木阶时会发出凄厉的呜咽,沈时笙一手扶着复季珩,一手抚摸着空荡荡的房间,望见油烟熏黑的墙壁,破碎的窗棂,檐角结网的蜘蛛,一切的一切埋进了漫长的岁月,沉重得难以掀开。无比熟悉,无比陌生,仿佛连回忆都爬满了斑驳的锈痕,才展现给她这般寂寞的状态。
沈时笙握着复季珩的手,不用声音描画,引他去触及他看不见的每一处细节,她笑了笑:“这里曾是我家,我娘,我弟弟和我都住在这里。”
在遇见你之前,这里收藏了我生命的点点滴滴,现在我将它全部交给你,唯愿在我离开后,你能拾得光明,再凭借今日的足迹把我记起。
男子抽离开她的手掌,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她的头,一下,一下,又一下,烟墨色的瞳孔里映出她的身影,他的身后,暖金色的天光从山岚顶峰喷薄,是破晓。
那一刻,忽然很想抱紧他。
祖上坟冢无人打理,大部分已连同树木相合难以辨认,独留一块依稀可寻,却也由茂盛的蒿草没了腰。碧色藤蔓丝丝缠绕在风化的墓碑上,春暖而花绽,零星微小的白花开进掉漆的字缝里,诉说着无人采撷的苍凉。她点燃香立在坟前,恭恭敬敬地跪地磕了几个响头,复季珩亦肃穆拜了一拜,祭香托以哀思。
山林阴翳,绵薄的光线从叶片层叠的空隙中央打下来,被裁剪成绰绰的亮斑,松风静拂,拂过他如画的眉眼,拂过他眉心的朱砂。
“这坟冢是我爷爷的,”她启唇道:“听说是我奶奶给他立的,立好了却始终不肯让人刻上爷爷的名字,后来,没过多久奶奶也去了,临走前要我爹将她与爷爷合葬,这块碑要刻便刻两个人的名字,否则宁愿永世无名,我爹答应了,再后来,我爹遇见了我娘,那时候我爹不过是一个寒窗书生,成亲一日,我爹给我娘的承诺便是不论日后贫富如何,逝后都愿与卿共土。”
“可惜我娘与弟弟命丧道途,连一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就草草埋了。”
复季珩记得当年他策马狂奔找到沈绪初的时候,她坐在湖边满身血污,眼睛漆黑空洞地望着自己,怀里死死抱着断气多时的沈祈,湖畔还有她母亲漂浮的尸首,他对她说话,叫她的名字,她全都置若罔闻,良久才动了动嘴,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之后她被吓哑了整整一个月,因处于风口浪尖,为避嫌,他没法带她回到王府,只能寄宿于邻城的客栈,一个月里她白日睁开眼便不能说话,夜晚却做噩梦做的满口胡言乱语,他睡不着只好给她守夜,终于有一次她从梦中惊醒,没等他反应过来时,她便一把抱住他嚎啕大哭,不停地重复三个字,救救我。
可他来不及。
现在想想,不是不后悔的。
彼时他不知,她祈求他救的并非是这条命,而是祈求他能救她摆脱开无尽的梦魇与折磨,每一夜阖上眼,都是遍地的鲜血,都是怀里渐冷的弟弟,都是母亲漂浮的尸首,她怕得要疯掉,而复季珩是她唯一的支撑,她不能不抓紧他。
现如今,沈时笙对他说起这段往事,他看不见她的眼睛,可她的声音已藏好了悲戚。复季珩明白,这么多年对她,有些东西是真的迟了。
“小侯爷我们走吧,苏彦他们该醒了。”她作势去扶他,还未触及他的手臂,但见他伸出掌心向她。
第一次,不是拽,不是拉,是牵。
“我知道晚了,”他扣住她的五指,“从前是我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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